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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怒汉:大审判》观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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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我可以多看几遍电影,把自己的想法更加系统地组成一个论证的整体,配合适当的布局写出来。但是我没这么做,因为不怀有遇到知音的期望,也就没兴趣把自己的想法加以完善。看了下这部影片的评论,几乎都是从司法制度的精神、民主、人类之爱或是东正教的角度分析影片主旨。但我想说,假如导演拍片的目的就是为了传达给人们这些现成的理念,那为何不写篇论文?读解一部电影,如果一上来就是主旨分析,就像造房子从屋顶开始造一样......我只想简单罗列下自己的想法,不成体系,因此不值一驳。
   1.陪审团的12个成员,印象中除了一个人外,其他的都分享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或自己身边的故事。那些人讲述关于生命的故事并非像一个政治学系的教授那样为了说明像“民主、仁慈”这类专题性的概念,而仅仅试图传达一些很具体的,甚至很平凡的道理。注意这些道理同讲故事的人之间的关联,他们的身份、性格和经历都同他们的故事有关系,换句话说,他们在故事中隐含传达的那个很具体的道理一定程度提示着出他们是怎样的人。
   2.注意这些发言的顺序,第一个发言的是一个物理学工程师,他讲的故事在两个不同层面承担着相同的功能:首先,作为影片中的角色,他要靠发言中分享的故事打动其余陪审员,影响他们中部分成员的立场;第二,作为电影中设置的第一篇故事,它承担着引出后面一个接一个故事的任务,因此它必须建立一个起点,一个松动着弥漫在会议中的冷漠的办公室氛围的情感起点,一个动摇着日常意义对法律与守法的看法的思考起点,这一起点引出了后面逐步展开的对自身经历的意义探索。因此,这篇故事的意义是后面全部故事的标志,也是整个影片的标志。(注意影片结尾与这段故事之间的呼应)
   3.我只对第一篇故事的意义做出简单概括:它涉及到一个偶然情景下,一个陌生人表露的理解和关心。火车上的那位母亲的话,显示出了对物理学家所处境况的理解,而如别人自己那样理解别人本身就是关心。但更重要的是这种关心带来了转机和新生。第一篇故事中出现的人是一个遭遇人生低谷的人,由此唤起了火车上的陌生人和观众的恻隐。贯穿于于后面几个故事的线索,是把个人的不幸或离奇遭际逐级同社会或国家建立联系,让我们把视野,从对个体命运的关心,放到国家视野中理解这种关心的意义。犹太人的故事诉诸了爱情,一个得到大众强烈认可的动机。到了“运输部的同志”那里,第一个线索终于自我完成了:他叔叔和警察局长的促膝长谈,是罪犯和司法机关之间的促膝长谈,这暗示了罪犯本人的不幸遭际,和国家的政治构制有关,法律无法完美地解决社会问题,因为法律不具备理解罪犯经历的内部视角。前三篇故事在后面的发言中达到了顶峰:“墓地工人”声称早就不存在什么法律了,俄罗斯人永远不受法律约束。接着他谈到了在学校里放了40年的管子(我没明白那管子怎么了),没有人把它清除是因为没人在乎这件事。
   4.我们前面的分析没有把故事同讲故事的人联系起来考察,而仅仅考察了故事本身在序列中所处位置的意义。但现在我却要求读者作另一项设想:故事中某些直接言明的观点就是导演本人的观点。我们如果承认每篇故事蕴含了对人生的一种理解,就必须以导演本人对人生拥有某种理解为前提,而导演本人的理解则隐藏在单个故事中。什么是最好的藏匿之所?最好的藏匿之所就是借某人之口直抒胸臆,因为观众只会把它当做是讲故事的那个人自己的观点。我仅仅列举一个这样的例子:那个“讲笑话的人”(还是喜剧演员?)对出租车司机发火了“你就喜欢笑,你觉得搞笑,你玩世不恭,你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你玩世不恭。生命,死亡、海啸,对这一切你都玩世不恭......有什么好笑的?因为你对严肃认真充满恐惧”这段话的真正含义被后面的话所提示,他讲到在一次表演中,他开始谈论严肃话题,谈论俄罗斯的民生,但大家还在笑,他们认为他在说笑话,就算他在台上吐了,他们仍旧会笑。毫无疑问,这段话道破了民众的本性,即玩世不恭,冷漠无情,愚蠢肤浅。单个的观众宁愿认为这只是对遥远的苏联时代的部分民众的控诉,而不会想到这是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民众本质的揭露。
   5.影片在靠近结尾的部分光线变暗了,这是因为电路故障的原因。但我们不能满足于这个归于偶然意外的解释,四周光线变得暗淡,中间的光只够照亮各个交谈者的脸,这种情形的确让我们想到了《十日谈》:某些谈话必须避开光亮的地方,必须只在黑暗中进行,这些危险的言辞只能照亮这场谈话的参与者的脸——总而言之,这是只适于在少数人中分享的危险而严酷的真理。就在光线第一次变暗时,我们被告知了一个阴谋,一个幕后势利强大,甚至可能与当局相勾连的阴谋。这场阴谋的透露者,拒绝透露自己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紧接着光线变亮,我们目睹一场漂亮的博弈,出租车司机本想以故技重施,却被高加索医生击败了。医生懂刀,因此他知道女证人对案情的描述不可能是实情,他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自己也是高加索人:刀在高加索地区很特别,是我们的文化。(注意刀这个意象在影片中依次出现时具有的不同意义,特别是在插曲里刀对于那个车臣少年的意义——不同于医生揭示的“文化”意义)
   6.我们的分析忽略了大量宝贵的细节,而这些细节本身也参与到以这些故事为核心的赋义系统中。但限于我本人的能力,只能把这些被略的宝贵细节留给更有能力的人做。耍刀那段精彩的插曲过后,我们再次陷入黑暗中。注意那个开公司的人(就是被出租车司机狠狠地吓到的同志)在意见上的左右摇摆和优柔寡断,联系起前面的“喜剧演员”的言辞。由于前面的大量铺垫,我们现在已经被“训练”得对越发敏感的道理不再感到震惊和不适。“墓地工人”的再次发言仍旧构成了对第二个故事组合的最高峰,这一高峰以这段话作开场白:“为了达到目的,总是有人不择手段”我们现在明白了,存在于故事中意义的的内在发展,或者说故事序列所指向的东西,越发走向严酷阴暗,从个人的不幸遭际,到社会的冷漠麻木,最后直指人性的黑暗面。但我们必须立即对这个结论做出反驳:每篇故事所揭示的教训,并非指向绝望,而是指向希望,指向在越发令人绝望发指的外围中所包裹着的温暖:卡车司机的叔叔被一个宽宏大度的警察局长拯救,“喜剧演员”在绝望和焦虑中用表演逗笑了他的外婆,“墓地工人”用向富人骗来的钱给穷人修建学校。归根到底,人性是善良的。但真的是这样吗,在大家传看照片时就陷入沉思的出租车司机,最终揭开了他早已勾起观众兴趣的身份之谜(说实话我甚至一开始以为他在内务部工作)。这个故事的含义过于艰深晦涩,要彻底揭开它的意义,需要目睹过人类灵魂的全部深度,因此我还是留给像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的大思想家触及这个领域。
   7.最后我们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很快这曙光就被密云遮住。此前一直少言寡语的“他们的负责者或书记”投了有罪票。注意他阐述其理由的每一句话。他从一开始就看到了后来在他们的讨论中逐步被揭开的真相,但他还看到了被他们所忽略的部分(那个女人有近视眼),最后,他看到了这个孩子或车臣人的灵魂。对比这位“艺术家”的发言和医生的发言,他俩一个自己就是高加索人,另一个声称“在那里工作过”。医生的发言先是从一个医生的视角出发,接着从作为高加索人对用到技艺的视角出发,给出了结论。医生了解高加索人如何用刀,但“艺术家老人”却了解他们如何行动,他对高加索人的了解比自己就是高加索人的医生更深刻。不仅如此,他还观察到了法庭上有人“密切注视着审判的过程”,这是一场早已策划好的阴谋。到此为止,他的发言是对整个案情探索工作的总结,接下来他提出了那个几乎立刻激怒了所有人的提议,我要说,每个人对这一提议的反应都把他们各自发言的意义补充完整了,整全的意义仅仅在“老艺术家”后面的话中得到提示:“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们来这里断案、商量、轮流发言,就这些,但事情还是一成不变。”他的发言是对所有人故事的总结,所有故事的含义在他的话中得到总结。无论我们谈论着故事中蕴含的希望还是绝望,我们都无法逃脱人性本身的软弱无力,我们没有足够的意志放下手头的事情,投入那些真正带来改变的行动,这些手头的事情填满了我们整个的一生,我们奢谈希望和善,但我们永远停留在空谈里,永远停留在对电影的空洞感慨中。民众的不可救药的本性,并不是冷漠麻木、残忍自私,而是民众奢谈世界的改善与灵魂的救赎,却没有与之相称的优异德性付诸行动,推动一项导致完美事业的实现。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宗教大法官,正是基于对人性的软弱无力的洞察,才给出了与救赎相对立的历史的解决方案,或说政治的解决方案:比起等待那些脆弱无助的反叛者们追随基督真正的道,不如用奇迹、秘密和权威统治他们,改造他们,低劣的石料虽然没办法成为美本身,却可以通过斧凿而成为合格的作品。“艺术家老人”真的是一位画家吗,一位画家是否需要知道车臣人如何杀人,需要观察到法庭上哪些人对案件非同寻常地关注,需要知道“一切都不会改变”?我们要这样提问:他拥有的智慧究竟是什么样的智慧?只有他最后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收留了那个获释的车臣少年——这个令我们满意的结尾背后隐藏的教诲,同样能令我们满意吗?
   8.这些零散、破碎、虚妄的分析漏掉了某些东西,有些不那么重要,有些则很重要,这只能交给那些更有才能的人完成了。我只怀有这样的一个脆弱的希望:它能给一些对此感兴趣人以启发,使更宝贵的东西在暗淡的灯光下被照亮。即便我的这些文字有太多不完善的地方,我也尽力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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