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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关于无爱者的爱与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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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十八世纪,名叫格雷诺耶的男孩出生在法国巴黎肮脏不堪的鱼市。他对气味有着极惊人的天赋,并且为了保留气味并制造出独特的香水,他夺取了十三个少女的生命。看上这像是一部关于天才的纪录片,但我觉得它根本上是在探讨“爱”的问题。
  格雷诺耶制造香水不仅仅是为了保留住他嗅得到的气味,他选择的是最芬芳的少女的气味,而没有选择用花或树的香味来填补那十三个玻璃瓶,这就说明他渴望的是少女的芬芳,渴望从这种洋溢着爱的气味中提取出“爱”,他渴望爱,不仅渴望被别人爱,也渴望爱,因为他从出生起就像被诅咒一般携带着死亡。我觉得格雷诺耶是个无爱的人,他的身体里没有“爱”这种人类最基本的感情,所以在他的意识中,爱与被爱也被无形地曲解了。
   影片没有提到格雷诺耶的父亲是谁,只讲到他是他母亲第五个在鱼市场产下的孩子,每次的生产都伴随着肮脏的泥与臭气,前四个孩子都在这样的环境下死了,只有格雷诺耶一个人活了下来,而他第一声哭喊就将自己的母亲送上绞刑架。这说明格雷诺耶这个人本身就是诅咒,就是一个带来死亡的人,他的身体里没有温暖的成分,没有爱,他的全身上下弥漫着黑暗的气息,是死亡的传播者,是悲剧的预兆。之后他给孤儿收容所的加拉尔夫人和皮革厂的格里马都带来了杀身之祸,又不小心杀死卖水果的少女,以及在他离开曾拜为老师的香水师傅巴尔迪尼的店铺时,修筑在河流上方的房屋瞬间倒塌,巴尔迪尼也难逃劫难。导演在拍摄这些情节的时候,或者说作者在写这些情节的时候,都在暗示着格雷诺耶充满“恶”的一面,“带来死亡”是格雷诺耶出生前就被赋予的性质,“死亡”、“冰冷”、“无爱”一类的词语可以形容他的属性。格雷诺耶是被上帝遗忘了的孩子,他身体里只有冰冷黑暗的一面,而温暖的一面缺失了,生来就没有,出生之前,在他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没有,“爱”的位置是空缺的,是白板。(www.diudou.com)而“爱”是人性中的一部分,是不可缺失的部分,格雷诺耶没有这一部分,说明他的人性是不完整的,或者说他拥有的是有缺口的人性,这样的人性还能称作是人性吗?在作者那里,他把格雷诺耶写作是没有气味的。一个人的气味赋予一个人以独特性,最原始的感情是建立在气味之上的。格雷诺耶没有气味,他不能获得感情,不能给予感情,或者可以说我们不能称他为一个人,他在成为人的道路上缺失了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用技术来填补的。想要用技术填补“爱”的先天缺失,这也是格雷诺耶的悲剧所在,这一点之后会详细阐述。
   虽然作者将格雷诺耶设定为一个“无爱者”的角色,但格雷诺耶身体里依然有“渴望爱与被爱”的设定,也就是说,虽然他不会爱,也不会被人爱,但他有“爱”的意识。他知道这世界存在着爱,人们靠爱过活,只是他没有而已。这一点表现在他选择收集年轻少女的香气。年轻少女的香气代表着温暖,爱情,包容,理解,热烈等等,是敞开的,是热情的,是可以化解一切苦难,消融一切怀疑与仇恨的气味。所以格雷诺耶以为,由这些少女的芬芳调制出的香水,这种气味可以让所有人都“爱”上他。在电影的结尾处格雷诺耶用他一条手巾将调制出的香水的气味散发出,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气味感染,感染上了“爱”的气味,在作者笔下,这种爱被表现为无差别的肉体爱欲,所有人无挑选地做爱,不受日常生活的道德规律所限,表现为一种突破了狭隘的爱,被香水唤醒的爱是无差别的,无选择性的。
   格雷诺耶是明白他本性中所缺失的,他希望用此气味填补,但最后他发现这样带来爱的香气只能唤起世间人们的爱欲,而没有办法作用于自己的内心,没有办法打动他,让他拥有爱,爱或被爱。为什么格雷诺耶意识到了香水(工具、技术)的局限,而影片里的其他人还会被它征服?原着作者把其他人都设定为无意识的,他们无法意识到工具、技术的消极性,他们被工具、技术迷惑。在这一点上,格雷诺耶超越了众人,他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走向死亡。影片接近末尾时说,只要格雷诺耶愿意,他手中的香水可以让整个世界倾倒,他或许可以成为在世间行走的上帝,被万千人拥戴。但被万千人于形式上地爱戴有什么用呢,他的心仍然是彻底冰冷的,这点格雷诺耶明白,所以有了这样一个结尾:他将香水从头上淋下,唤起人们对他的爱欲,这样的爱欲表现为人们对他最极端的占有——将他吞食入肚,与自己合为一体——在最后格雷诺耶被人们吃掉,被啃食为无数部分分散存在于人们之间。格雷诺耶知道自己是无法完整的,自己所缺少的那一部分——即可以证明他是人的那一部分——是永远无法用自己的天赋弥补的。即使格雷诺耶拥有对气味最敏感的感触,拥有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天赋,他还是不能用这些因素来改变他“无爱者”的身份,这是他的本性(暂且不将其称作人性)。也就是老师课上所讲的技术对善的改造。而作者在书里对这一点表明了很清晰的态度:技术性是无法从根本上超越爱(善)的。
   格雷诺耶的确凭借着技术获得了控制世间一切的力量,但最后他放弃了这一力量,走向死亡。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在没有爱与善的灵魂里掌握这样的权力,无灵魂的欲望是可悲的。这可以看作是格雷诺耶的态度(以死亡的方式冻结心中的理想),也可看作是作者的态度,那就是在越发严重的工具理性的压迫之中仍怀着对人性的憧憬,虽然这样的希望像深蓝宇宙中的点点星光,不过只要这样些许还亮着,那就足够了。
   从格雷诺耶这个“无爱者”出发,我们看到他对于爱的渴望毁于他对于爱的误解——以为技术、工具可以塑造爱,塑造意义,塑造人性和生命。他的心里有潜在的对工具的崇拜,对技术的崇拜。他误以为工具与技术可以解决生命中的一切问题,大多数现代人也这样以为。他误以为生命之外的东西可以真正撼动到生命本身的东西,这是在格雷诺耶在认识到自己人性的缺失时产生的想法,这是一个感到孤独与破碎的人在绝望状态没有反省绝望状态本身,而是在恐惧的驱使下想要摆脱这样的困境所产生的未触碰本质的想法。但当他制造出那令人敬畏又无限向往的香水,看到整个世界都可以为那样一种气味俯首时,他突然明白了一切,他明白之前的一切是徒劳的。当他决定死的时候,也就是他清醒地认识到那些非生命的外在事物是不可能带给他爱和善的时候,他比以前的自己完整了一些,虽然他仍然没有追求到爱与善,但他意识到了他的徒劳,并选择走向死亡。死亡并未带给他最终的结果,而到底什么才能给他一个结果,一个本性为无爱的人如何存活于世间,我还没能想清楚。
   格雷诺耶制造香水,这个香水可以让他掌控全世界,或者让他走向死亡。这就像人创造了工具,人们可以用工具改造周围的一切,同时也会被工具改造。谁能肯定地说人们能完全掌控得了自己创造的机器呢?在人们创造之初是相信这些器械是能够在我们的掌控之下的,但看看自己的周围才会发现所有我们制造的都在改造着我们自己,我们制造出来的东西为我们划定范围,规定生活方式,甚至渗透入人性当中,将人性中的一些封闭冷冻起来,将另外一些激发出来。格雷诺耶制造了香水,到最后他死于自己的天赋,因为他意识到它对自身灵魂的无用,以及它对众人的迫害。
   人不再作为纯正的人而存在于世界上,人和人的交流沟通,人正常感情的抒发,人作为人应该做的真正的事,在很大程度上都由物来限制、决定。现代人的人性已经开始被抽空,并且置入新的填充物,生活在当今世界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确信自己是否还具有完整的最纯粹的人性。我们被我们所赋予生命的物质赋予生命,我们的意义被我们赋予意义的物质改造。这就是现代人需要突破并超越的困境。我们是顺应此时代,顺应外界力量对我们的改造,等待物化的力量渗入我们体内,观望人类究竟会走向何种境地,会在何时毁灭。还是,我们应努力唤起心中那还未完全被异化的任性?作者的答案是后者,惧怕毁灭的人,有良知的人都会选择后者。
   唯一能证明我们存在过的即我们内在的思想及感情。而外在的,那些看似能赋予我们意义的事物,都不可能触碰到最底部的人性。人性最根本的地方应该是柔软的,是善与爱的聚集地,是向外的开放的,同时也向内自省。若一个人丧失了、遗忘了这些部分,转而把自身投入外部世界寻求位置,寻求意义,那么他正在蒙蔽自身的人性,他将逐渐看不清自己是什么,将向何处。一个人只领会到真正的爱的时候,才有可能从封闭的自我世界里走出,关注周围的人或事物。同时爱不应理解为恋人之间的,其中一种的,狭隘的感情,当两个人陷入恋爱并将两个人所处的世界与整个外部世界隔开的时候,其实是丧失了爱的本真意义,这样狭隘的爱是将自我封闭起来,并且长期处于索求与失望的循环之中,在这种关系中,双方以自我,或以两人形成的个体为中心。但这并不是说恋人间的爱情就永远停留在狭隘之中,在个体完整的基础之上无条件地给予爱与关怀,这样的恋人之间的爱情才能领略到其真正的含义。这里的爱应当理解为对周围人或事物的关怀,一种由己及人的情感。
   格雷诺耶所缺少的东西,也表现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当我们离开自己构造的世界,与外部世界沟通时,因为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主观世界,每个人都对外部世界充满了不同程度的怀疑与不安,所以在相互接触时,首先做的是自我保护,。当我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把陌生的个体预设为充满恶意的,我们人性当中的怀疑、不安、漠然甚至是恶意,从我们身体底部慢慢浮了上来。这个时候我们就丧失了“爱”,丧失了信任,关怀。超越这样的状态(以“我”的主观世界为中心的状态)的方法就是进入“无我”状态,这样的状态不是指丧失掉个体的特性,不是指自我世界的抛弃,而是不以自我的个体世界为中心来审视外部世界,是在保持自我世界的完整性的同时与外部世界形成一种更加人性,更加温暖,更加恰当的交流关系。当今社会的无爱状态仍在蔓延,很多人都忘记了爱,把爱认作是社会化过后的爱——婚姻,忘记思索爱的本义,他们以主观世界衡量外部世界,封闭的同时伸手索取,索取而不得导致愤怒与背弃,进而再度封闭。人们被制造的工具限制、改变,变得孤立而又畏惧,自私而又渴望被爱,充满形孤影只的欲念。而只有当一个人向内观望,感受到了内在的颤动,他才作为一个可称之为人的生命而存在。有了爱,有了悲悯,人才有能感受到自我内在的颤动,感受到他人的颤动,感受到整个人类的颤动,甚至感受到自然的颤动,宇宙的颤动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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