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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宗师》影评:江湖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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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第一次看完《一代宗师》,曾觉得这是王家卫的一次失常发挥。网络上的热议毁誉参半。“毁”主要体现在它的故事破碎,诸多情节让人费解。但也有很多人辩护说,看不懂就对了,这是王家卫的作品啊,所谓破碎、看不懂的部分,都只是导演的风格而已,不必太计较。
   这样解释却总是有失偏颇的。我承认旧版《一代宗师》的良苦匠心,却也发现了它稍欠火候。想了半天,我觉得问题所在并不是导演的风格使然。王导的前作,如《堕落天使》《2046》等,确实都以天马行空穿插叙事的结构为特色,但电影整体呈现的是一种平衡的错乱感。而旧版的《一代宗师》却是失衡的。具体表现为电影叙事的重心偏离。我原先想象的《一代宗师》,是一幅民国武林的传奇画卷,与《东邪西毒》一样,每个江湖高手都带着隐秘的往事,在一招一式的比斗中将各自的故事娓娓道来。而叶问是那个穿针引线的人,行走四方武艺高强,从而收集齐了民国武林的各式人生。而《一代宗师》中带来故事的人却只有宫若梅,叶问成了途经宫二绽放的路人。如此剪辑,寥阔江湖仿佛只亮起了这么一颗孤星,风头甚至远远盖过主角叶问,难免有些尴尬——旧版《一代宗师》,更像是一篇精致的草稿。
  梁朝伟在电影中扮演的叶问,设定本应和前作中的这三个人相像:《东邪西毒》里的黄药师,《堕落天使》里的杀手黎明,《2046》里的周慕云。总结起来,这几个人的共同点是:淡游人间的姿态,从容路经他人的悲欢,然后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3D版《宗师》我看到了梁朝伟的眼泪,这令其与其他三者有区别)梁家辉扮演的黄药师,这厢迷恋着桃花,那厢又倾慕着欧阳锋大嫂,同时不忘引诱着慕容嫣,最后痛饮一壶“醉生梦死”生无可恋;黎明演的杀手,望不穿李嘉欣暧昧的眼,又无意亲近了莫文蔚,误入藕花深处;而《2046》里的周慕云,被董洁贪恋,和章子怡成人游戏,与巩俐对峙,又把暗恋的王菲意淫进自己的小说,并化身为木村拓哉,在2046的异度空间和刘嘉玲调情,心底却念念不忘张曼玉演的苏丽珍……男女的情爱江湖,他人的爱憎情愁,都是与男主角无关的。男主角都是被时间伤残的废人,早已丧失爱与被爱之能。于是游历江湖,看看这个落寞的人间。
  而叶问虽也淡漠感情事,但他不能游戏。叶问不再是虚构出来的人物,他在历史上有名有姓,江湖上有头有脸。叶问是彬彬有礼的翩翩君子,自然不可寻芳问柳处处留情。此境无法四处留情的梁朝伟,要带领观众阅历江湖渗透人生,只能靠一件事了,那就是比武。
  于是梁朝伟在电影里开启了一次比武换一句人生箴言的模式,过五关斩六将,收集到前辈的谆谆教诲警世名言足以出好几本《智慧背囊》。而历数比武者,大多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宫二是异数,成了叶问心中念念不忘的回响。两人在金楼比试几乎一见定情,要领教宫家的六十四手成了两人心心念念的约定。不料此经年,竟相隔整整十年的光阴。毕竟人生何处不相逢。无论经历多少波折,中间又相隔了多少故事,这人世的桥却总是架着你我相见的路。再见面时,历经了战乱纷争,宫二丧父,叶问丧偶。新版《一代宗师》将宫二线和叶问线间隔开来,宫二替父报仇的决绝此刻成了轻描淡写的往事,也是宫二不可再亲近叶问的理由。而叶问那边,妻儿皆不在,从此只有眼前路,再无身后事。十年江湖飘摇,世味不堪咀嚼。最后炖成这一夜的苦茗,诉说不尽人世沧桑。
  我眼中《一代宗师》的主题,即是自我克制。电影里提到很多次的一个词:“规矩”。《一代宗师》的江湖已不再是《东邪西毒》的那个江湖,不是那个可以恣意妄为的放肆时代。大大小小的江湖规矩束缚着人,也塑造了人。规矩小至宫二宴待叶问后,叶问需送她回家;大至宫二替父报仇后,奉道不婚嫁传艺。电影里各路宗师反复教导的真谛亦即是要谦谨自制——“刀的真意不在杀,在藏。”懂得规矩,守住规矩,收刀于鞘是成为宗师的必经路。而这种对江湖规矩的无违遵从,同样反映在主角的爱情中。新版《一代宗师》出现了两次叶问与宫二并肩走在寥寥月色下的背影。相似的场景令人不禁想起了《花样年华》里的周慕云与苏丽珍。而《花样年华》讲的是已婚男女的“越界”,《一代宗师》讲的恰是“守界”。互相恋慕的叶问和宫二,在无人的夜色下依旧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疏离感。第一次是因为叶问已有家室,第二次是因为宫二已奉道。这何尝不是对江湖规矩的践行。新版《一代宗师》重新整理了结构,终于使叶问与宫若梅站在了一个平衡的位置。叶问与宫二,成了璀璨夜空两颗遥相呼应的恒星,也许永远无法真正靠近,但是总能互相辉映。这种点到为止的爱情,只能发生在两个有气节的君子之间,因淡薄反而更加弥足珍贵。
  新版《一代宗师》还通过彩蛋的方式,令宫二给了叶问一扇门的时间,终将宫家六十四手呈现出来。而这次的六十四手,已不再是重夺成败的必杀技,而仅是一次阅后即焚的展览。两人在门的开合间低眉浅笑,这应该是两人情爱欢愉的极致了。叶问和宫二,都是心中藏有一面海水的人。任凭其深处暗潮涌动,也要收敛成波澜不惊的表象。比武是两人仅存的、可享受肌肤之亲的方式。片中的每次比武都意味深长,是习武人互相探索和交往的途径。
   看王家卫的电影,要领就是需懂得回味。观影过程可能被曲折离奇的叙事结构或故弄玄虚的对白弄得一头雾水,但诸多细节过后回想起来确是磨灭不掉的。回味无穷,历久弥新。
  当你看第二遍、第三遍,与脑海中念念不忘的电影细节重逢时,定会别有一番滋味。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可人生若真无悔,那该多无趣。最后节选一段宫二的对白:
  “当年要真硬着性子把戏学下,我定会是台上的角儿。千回百转,亦悲亦喜。唱腻了《杨门女将》,就换《游园惊梦》唱着。那时候,你在台下,我唱你看。
   想想那样的相遇,也怪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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