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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入者》从生活介入历史的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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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告片一出来吸引到我了,但影片上映时我在常州,没有排片,后来福州探望朋友小隆,影片刚好下线,直到回到厦门,今天才终于赶在下线前把电影看了。
  我可以毫不吝惜地评价这部片让我感到 真实、成熟、丰满、触动甚至迷人。
  
  还在福州的时候坐公交车,经过一个站牌是“上海新村”,小隆提醒我说,这是《闯入者》里面提到的那段历史。我知道,因为这一期的《家园》杂志做了这个主题,我看到他们拍的一些老照片,老厂房和退休工人的对话访谈。小隆曾在《家园》做过编辑,是我关注这本杂志的初衷。
  
  如果不是因为这部电影,这差不多就是一段被人遗忘的历史了,至少对于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来说,教科书上不会出现,生活的圈子也不会有人谈论。它甚至有些尴尬,因为在新中国的历史上有太多值得关注和反思的重大事件,相较而言,这次“援建”并不显得那么重要,甚至亲历者也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早就被遗忘。这样子说对参与到这段历史当中的个体而言显然不公平的。但我们往往缺乏一个恰当的“呈现”方式。
  用说教来让人进入历史,隔阂感在所难免,更重要的是无法真正触及到个体生命。因此王小帅的这部电影,“不合时宜”地承担了回忆历史的功用,在整个中国昂扬向前制造的梦的幻想的当下,能让人再次钩沉起这段历史,实数难能可贵。
  
  我说这部电影好,并不只是因为它的题材有多么深刻。选材深刻的电影多了了,但往往拍得一塌糊涂,让人觉得太浅,远的不说,张艺谋的《归来》就拍得畏首畏尾,叫人失望透顶。
  
  
  距离王小帅的上一部电影《我11》过仅仅三年,但《闯入者》呈现出来对制造悬疑的把控对人物情绪的塑造对历史的勾勒都显然提升了不少。
  如果没有记错,《我11》是一部发生在西南国营工厂里的故事,也有一线城市援建的老工人,但这种城市/乡土的二元叙事在《闯入者》当中表现得更为力道十足。
  
  《闯入者》最开始吸引我的镜头并不是那台红色的一直响个不停的电话机,而是吕中扮演的老太太拖着布袋菜篮穿过层层店铺和楼梯来到小儿子秦昊的家中做饭,那一组摇晃而市井的镜头一下子便捕捉到了生活最庸常的视线和气息。
  
  吕中觉得自己同性恋的儿子阴阳怪气,认为这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她和大儿子的媳妇儿不断争吵,认为这个家自己就要把控不住了,她不停地倾诉,而她倾诉的对象是自己死的丈夫。
  
  一连贯的生活戏中,我们可以看到吕中是个强势的,有控制欲的老太太,她老了无所事事,觉得自己两个儿子离不开她,因此处处插手,处处担忧。
  
  看到这里,大部分人会以为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关注“老年人”议题的生活片,它甚至没有《重返20岁》那么讨巧有趣吸引人,也显得太过直白与现实。
  
  现实主义题材的片子是很难拍的,因为要真正切到生活的肌理非常不容易,尤其是让人物置身于一种尴尬而复杂的境遇。
  
  我在评判一个小说或者电影时,最常用的标准就是人物的境遇,如果说艺术中展现的主体是人,那么这个人一系列的行为、思考要被塑造得真实,贴近生活,当下大部分国产艺术片的人物常常采用一种诡异极端的处理方式,尤其是李玉的电影,似乎艺术片就应该写那些奇奇怪怪的人,生硬而矫情,往往无法将这种诡异给出一个使人信服的逻辑背景。这其中的原因便是人物太过单薄,太过符号和表象。
  《闯入者》尽管也处在现实和超现实的梦境切换之中,但它的处理方式,就显得比较高明。
  
  吕中的“被迫害”恐惧很有意思的一个细节是洗脚盆,她担心会漏电,因此每一次都小心翼翼先用手试探。而这个洗脚盆居然真的在一次使用过程中因为短路而损坏了。
  
  接下来的一整段,和那个少年长途跋涉到郊区破旧工厂,炎炎夏日的梧桐树,虚脱无力的午睡,用菜刀切西瓜,抚摸着少年的手……这几组场景的切换非常有意思,诡异而充满悬念。
  
  
  王小帅用“悬疑”的形式吊着观众的胃口,如果处理不好,后半段很容易变成一个填不平的大坑,但好在他有足够的底气,伤痛叙事成为他最大的武器。随着少年的消失,先前铺开的所有线条全都糅合在了一起,故事拉回四十年前,分配到贵州支援的吕中为了回北京的机会而揭发检举了老赵,最后成功拿到名额,却落下了一辈子的愧疚和阴影。
  
  从大儿子冯远征和小儿子秦昊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知道吕中扮演的这个老太太在文革中并不是什么好人,它批斗了很多人,甚至批死过人,她的这种强硬尖锐的性格一直保持到她老年,和家人相处,也处处显露。
  
  
  但她一直没有坦露的面对这段历史,因为她是既得利益者,她只有规避才能将亏欠的心理降到最低。直到接到老赵突然离世的消息,她开始不得不正视自己的过。
  
  吕中所演绎的这个人物令人感慨良多,除演技的精湛,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影片在叙事和故事推进过程中能一步步将人物推向一个境遇——这个境遇尴尬而复杂,难以评判而抉择。
  
  我为什么认为这是现实呢?因为我们每个个体,在生活当中,最常遇到的便是这样相似的境遇——尴尬得难以启齿,复杂而难以言说。
  生命的线条逻辑是单向与叠加的,我们当下的所有心里状态往往都是过的无数次经历累计而成。好的小说和电影能够达到这样的一个效果,无数线条最后糅合到一起,使当中人物处在一种复杂的状态下。《闯入者》显然在这一点上做得尤为出色。
  
  
  《闯入者》所呈现出来的一种观念是,我们每个人都既活在当下的,也活在历史中,因为我们每个人都绕不开历史——尽管你可能认为那些离你很遥远,但请观察《闯入者》中的每一个人,吕中争取到回来北京后,两家人的后代就以一种平行的方式在城市/乡土中发展,贫穷不是既定的,富裕不是既定的,犯罪不是既定的,死亡不是既定的,甚至是否是同性恋也不是既定的。
  
  
  如果再往后一层追究,大概就不得不提到这段历史背后的政治力量,它以一种强有力的方式介入到每个人的生活,而王小帅的这部电影《闯入者》,又难能可贵地从生活区介入历史的肌理。背后的政治寓指,不言自明。

作者陆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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