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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一场不惩恶扬善的快意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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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的魅力之一,是里头有中国人的样子。
——徐皓峰
我买了本片作者、导演徐皓峰的书,还没寄到,先聊聊《师父》,因为这是一部值得一看的武侠电影。如果我看了书之后觉得徐氏武侠有意思,再和大家交流。
相对于写实武侠,我更喜欢写意武侠。换句话说,是夸张、虚构的武侠世界,因为那个生态系统很迷人。但是从功夫来说,必须老祖宗血肉里滚出来的是国粹,而不是某些港产剧和大陆剧里极富戏剧性和浪漫色彩的镜头,用五颜六色的高深内力和五毛钱的特技镜头来解释一切胜利。
1.什么是写实武侠?
一是打法不同。传统的中国武技不是长时间的打斗,而是短暂的交手。两个人的身体交织在一起,就没有余地了,生死就在一瞬间。咏春派有句话“刀无双发,棍无两响”,你我的兵器在相碰的瞬间,就已经见输赢了,不需要再碰第二次。这时候就看谁能变出来杀招,谁的力量更大,转化更灵活。
《师父》做到了,零替身零威亚,镜头连贯,干净狠辣,在冷兵器的交锋上算得上是经典。
二是兵器排行榜不同。东方世界里,械斗一定是比拳打脚踢高级的。比如日本,武士阶层才有刀。兵器是一个习武之人尊严的象征。而现实中,刀比剑更适合近身格斗,次之,是长矛、长枪。所以写意武侠里,剑客们看上很美很潇洒,还有楚留香的扇子、陆小凤的食指,其实是不实用的。在大兵团作战的战场上,清朝用长矛,八路军有“尖刀团”,从来没听过“君子剑团”。
《师父》中,廖凡饰演的陈识用八斩刀(在鸦片战争的三元里抗英中,农民就是用八斩刀抗击英国侵略者)单挑北方武林,都是宗师之间的较量,所以电影中有精妙纷呈的兵器和械斗。
结尾,陈识打了场以一敌百的巷战,一气呵成。这是冷兵器间的对决,远处总有三个老宗师作为公证人杵着,每有人倒下,不管是敌是友,就过来瞅一眼,再走远些。等到最后其他人都打完了,他们三个也一一上场。一人长的大刀古朴威严,撞击时发出雄浑动听的音律,简直是自带的武打配乐。徐皓峰以全景、冷静而绵密的长镜头诠释了末代武林的景致。长镜头,久违了啊……
三是武林的生态不同。写意武侠里,不管什么朝代,武侠是和官府平行的生态系统。而在电影中,武师阶层消亡的过程被委婉地表达了出来。武师是个社会阶层,有他们的运转“规矩”,也就是一种不会伤害大多数人的利益的默契,不像写意武侠里那么宽大的天地任你奇葩和驰骋。人在规矩里面,会有一些委屈,但是这点委屈相对来说还合理,这就是社会阶层的一个特征。军阀的侵压、生计的挣扎,宗师身上有人文的力量,也有凡人的弱点。
害人时,宗师们都不开口,只用饮茶表态,不说话,以此安心。
金士杰饰演的天津武林的招牌郑山傲想借助外来者陈识搅动这一池死水,但自己终究还是想功成身退、保住名声,不惜教唆陈识出卖徒弟耿良辰。最终郑山傲也遭遇了自己徒弟的背叛。老爷子的一世英名换得两幢豪宅,眼泪滴到房契上,但还是收下了。既然亏了名节,卖得的钱财为何不要?金士杰真真的老戏骨啊.....
2.为什么《师父》、《道士下山》、《叶问》、《一代宗师》都选择民国时期?
民国时期一直很受电影作品的青睐。你可以说它璀璨繁荣:这个时代大师辈出,鲁迅、齐白石、梅兰芳等各界大师纷纷登台,甚至导致这同时代的大师一拨地故之后,人们恐慌地感叹“民国之后再无大师”,也出夹缝中求生的笑中带泪的小人物,都有故事可说。
你也可以说它礼崩乐坏:一方面,从清末延续的规矩,仍有很多人坚持着。但同时,从封建集权到军阀割据,社会和规矩在变形。这时,人性的选择和斗争很丰富。所以说,它是一个“大时代”——迷茫、混乱、变革、层次饱满。
何况,还有穿旗袍的美丽女人。
老舍说过,这是走镖已没有饭吃,而国术还没被革命党与教育家提倡起来的时候。高晓松在《晓松奇谈》里也说过,武师从镖局没落后,有的做大盗,有的帮富人看家护院,大盗和护院都讲江湖规矩。现在看来很奇怪、有趣,但那是真实的末代武林。
彼时,西洋人的热兵器已打趴过中国龙。
江湖的武行却还都端着架子,把绝技藏着掖着,不传真学。
武馆成了赚钱的买卖,蛋糕早已瓜分完毕。用密不透风的规矩压迫着新人不能出头,“好日子得过一天是一天”。
新人要成名,纵使一身好功夫,也无法跟整个江湖做对。
“一战成名”是写意武侠里的事,现实中要在门派林立的江湖插上一脚,立起一块招牌,就要长远规划,三五年“你必须等”,布局和善后占大半,暗渡陈仓。
收徒弟,不为传艺,只为出卖。意气风发的时候说:“练了,他就会敬我如神”,“高手的生死决定一技的兴衰”,“你是一个门派的全部未来”。心里愧疚的时候则说:“不要叫我师父。”
倒是一直被师父、师娘称作“小人”的略显轻浮的耿良辰,对着师娘一句“我看你,早就不是从一个漂亮女人的角度”,感动到了我。他从不知道自己是棋子,只是很努力地生活,会赏花,也很惜命。
形式感十足的规矩与礼貌变得滑稽可笑,开口闭口讲规矩,但打不过时主角还是会扯谎逃跑,连苦力都不屑打破的“街面上打架不见铁器”的规矩,宗师们也顾不得了。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末代武林。
3.徐皓峰是晚期直男癌吗?
耿良辰每次踢馆成功,都心仪的茶汤女的街边小摊吃饭,按“规矩”让被打败的武馆请客。最后死前偷偷看她,却笑着自嘲“算了,不吓唬她了”,这对小儿女是里面最简单、最可爱的角色。
有一场板凳戏很精彩,陈识用六点半棍单挑一群恶棍。(甄子丹和梁朝伟在《叶问》和《一代宗师》里都打过六点半棍,有心的可以比较一下,看看谁是心中的经典。)
陈识先是英雄救美,很快一大帮同伙追来了。陈识一皱眉,“话还没说完”。撩条长凳扶美人坐下,两人面向相反的方向相邻而坐,温柔细腻。陈识用六点半棍跟人群殴,一边还有精彩的对白。
“三年前,我突然开始想念那个我生的孩子。”宋佳饰演的赵国卉幽幽道。
“你想,我们就找。”
背着赵国卉离开小巷的时候,赵国卉喃喃地说:“你是神的一手安排”,“你走之前给我一张照片,以后我也把你当神”,“他们会说你没福气,享不了天津女人的好”,感受到赵国卉的一点情意,陈识就笑了;“女人活的是自己的生死”,感受到赵国卉的冷淡,他沉默了会儿,淡淡道:“没人追来。”赵国卉也淡淡地说:“再走一会儿。”
一面是紧张的单挑,一面是含蓄的温柔,就像《三国演义》描写间不容发的赤壁之战时,插入曹操横槊赋诗的空灵,让镜头更有一张一弛的美感。藏在硬气镜头下的小婉转,别有一番韵味。
动作设计反映人物性格。戏里面的女性角色,不是大侠的绊脚石,不会哭诉,不会阻拦,劲道十足。
赵国卉在面对陈识突如其来的求婚时,说:“这不是我最好的命。我最好的命是在餐馆遇到个巴西人,然后嫁到南美种可可”。黑色幽默很有魅力。后来陈识对赵国卉说了句半真半假的情话:“往后我以你为约束”。
而在陈识即将为徒报仇的新武馆外,她默默发愿:“今天我求一个人活着,这人离我两百米,我心念不强,再远,怕不能应验…… ” 乱世女子的矛盾深情,分寸感绝佳。
茶汤女为了情郎良辰抽刀的架势也没有半分拖泥带水。良辰死后,她接替了他的书摊,继续怀念他。
都是有肩膀、有担当的姑娘,恰到好处。
不得不说,徐皓峰的电影还是要徐皓峰自己拍起来才够味。《道士下山》是他写的,陈凯歌拍的,完全是两种风格。
这是一个好故事,这是一个功夫最好、最了解真实武侠世界的作者、导演,也承载着作者对那个逝时代的满满感慨。
武侠原是一场桃花源,但徐皓峰最擅长的却是还原一个不惩恶扬善,也不潇洒快意的真实武林。你可能喜欢,也可能不喜欢。时代洪流滚滚,能留下来站在风口浪尖的,原也从来不是最强最硬的,而是他们说的——“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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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待省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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