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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斌的处女作《一个勺子》，如果我打分的话，要给9分，这是一部近来少有的现实主义杰作，可以说是2015年华语电影中最好的一部。可惜生不逢时，减的1分，是看后的强烈不适感。
在充斥宏大场面，廉价笑声和超脱现实的商业影片大卖特卖，动辄数亿乃至数十亿的电影工业时代，《一个勺子》是一个异类。人们躲进电影院，在逃避现实中的不安，用电影来麻醉自己的时候，一部黑色幽默而写实的电影，总是撕破我们想要隐藏的真相，让恐惧从心缝里蔓延出来，这种电影注定不会受欢迎。我们看电影就想逃避人生，你他妈的还撕破了给我们看，谁会受这样的罪？
一个勺子的故事非常现实而幽默。农民拉条子（陈建斌饰），在镇上找李大头讨回为自己的孩子减刑而送礼的五万块钱，碰到了一个傻子（金世佳饰）。傻子就跟他回了家。从此成了他甩不掉的麻烦。为了甩掉傻子，他将傻子绑在大野地里，又不忍心，还是领回来。找村长，请村长送他福利院，村长说，福利院？全县20万人都想。找派出所，派出所说，你扔了他算了。陈建斌说，冻死了咋办？派出所说，你没管他他也没冻死，你扔了就冻死了？陈建斌找人给他照相，到处贴招领启事。好多天没人来认。就当两口子将傻子当儿子养着的时候，结果来了个人，说是傻子的亲戚，给了陈建斌一点钱，把傻子领走了。以为事情结束了？没有。又来一伙人，说是傻子亲戚。陈建斌说有人给点钱，把傻子领走了。亲戚不干了，说你这是卖人。要他赔钱。敲诈的陈建斌有家不能回。陈建斌想不明白，这社会是咋了？结果自己也变成了别人想甩掉的傻子。
《一个勺子》用极其现实主义的手法，拍出了一个荒谬而真实的故事。王小波说，回头看过的社会，就像一个黑色幽默。但生活在黑色幽默里的人很痛苦而且不自知。陈建斌的《一个勺子》写的就是我们这个社会，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人说，《一个勺子》其实是一部社会现实“恐怖片”。有观众写道：“坐在影厅中，犹如坐在旷野的寒冬，大片的雪花被嘶吼的北风卷起，抽打着软嫩的脸庞，生疼生疼！”。或许二十年后的人们，会将《一个勺子》奉为神作，当成了解二十年前社会底层生存状态的教科书，可是现在，《一个勺子》却像西北风一样，吹的我们脑仁生疼。
《一个勺子》里面大量直白的隐喻，让人看了肝颤。电影一开始，镇上繁华的集市，一片歌舞升平，就在上面歌声阵阵里，陈建斌这样的小人物躲在舞台下面吃着自己的干粮，孤独而无奈。欢快的歌声下面，藏着无助的老百姓，虚弱而荒芜的繁华之下，隐藏着多少无助的悲伤，这是多么深层次的讽刺。而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傻子伸手向陈建斌要吃的。这个情节挺奇怪。外面那么多人，傻子不伸手，为什么偏偏把手伸向了躲在舞台下面的陈建斌？难道说，围观歌舞的快乐群众，没有一个愿意伸手帮助他吗？陈建斌还是给他吃的，难道只有小人物的同情心会给更无助的人吗？
陈建斌回家，要穿过高速路下面通道。这个隧道几次出现。在隧道里的人处在黑暗中，而隧道外面是光明。一次从镇上回来，陈建斌在前面跑，躲傻子。当傻子穿越隧道，陈建斌的时候，等待他的不是光明，而是陈建斌的绳子。陈建斌怕傻子还跟着自己，将他绑了起来。注意看陈建斌的绑法。这个造型哪里是绑傻子，这分明是将耶稣送上十字架。
陈建斌将傻子带回家，让他住在羊圈里。注意，除了陈建斌和他媳妇，还有什么住在屋里？对，那只羊。陈建斌的小羊羔。人住在羊圈里，羊羔放在屋子里。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人的价值在这样小老百姓的眼里还不如一只小羊羔吗？当陈建斌找李大头要钱的时候，傻子在后面跟着，傻子后面跟着一条狗。集市上卖瓜子炒货的女店主对傻子有印象，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傻子抢过她一把瓜子吃。陈建斌每次路过她的店，也会偷偷拿点瓜子吃。这说明，其实陈建斌也和傻子一样。当陈建斌跟她打听傻子的事情的时候，她说了半截就忙着回答其他人的问题了。陈建斌问的是，你知道傻子哪儿的人吗？顾客问的问题是：你这瓜子是咸的还是甜的？卖炒货的女人着急回答的是顾客的话，对陈建斌的话爱理不理。陈建斌找李大头，李大头开车就跑，就像陈建斌想甩掉傻子一样想甩掉陈建斌。在别人眼中，陈建斌也是个傻子。陈建斌找村长，问傻子咋办？能不能送福利院。村长说，是你家亲戚？陈建斌说，不是。村长说，那你管他干啥？你是菩萨啊？你要那么大本事，咋不把非洲难民管了呢？说完，赏给陈建斌一根没肉的牛骨头。陈建斌出门将傻子揍了一顿，他在骂村长，揍的却是傻子。你看他骂的啥？没当村长的时候，你是孙子，你送这个送那个。现在你当村长了，你是爷爷。边骂边揍！还能骂的更直白吗？上台之前装孙子的多了，何止村长一个人啊。
陈建斌夫妇照顾傻子，并非想感动中国。而是出于人基本的善良，还有现实的恐惧。陈建斌媳妇（蒋勤勤）说：你弄回他来干啥？陈建斌说：他非跟着我。媳妇怒：你一个大活人，连个傻子对付不了？当陈建斌将傻子赶出的时候。媳妇又怕了。万一冻死了咋办？能说的清楚？能脱了干系？几经挣扎，善良、同情、恐惧、担心让陈建斌夫妇将傻子收留了下来。当陈建斌夫妇彻底想把傻子当儿子养的时候，骗子来了，将傻子接走了。然后，新的骗子又来了，说陈建斌夫妇拐卖人口，又是恐惧，让她们一次次给钱消灾。当大头说，这些人都是骗子。陈建斌醒悟的时候，骗子又不敢来了。
傻子了哪里？片子没有交代。但从陈建斌媳妇当初的担心中，可以猜测出结局：一是被卖进黑煤窑挖煤当奴隶；二是被弄挖器官卖；三是被打残了，充当要饭工具。这些结局在现实中赤裸裸的存在。陈建斌还担心的跑到附近的矿山上看，没有找到。至于是不是另外的两种结局，大家只能自己猜了。
通常一部电影，都给人点希望和幻想。可这部电影一直就黑到底了。孩子通常是未来的象征，是希望的根苗。而在电影中，孩子们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傻子在街上，被孩子们追着打着玩。孩子们将傻子当成了取乐对象，拿雪球打，拿人民币耍。孩子们第二次出现，是在片尾，陈建斌带上了傻子的帽子，那种遮阳帽，塑料片挡头，结果又被孩子打，当成傻子取笑。这尼玛的还有希望吗？小兔崽子们从小就是坏种，长大了也不是好人，导演能不一直黑下吗？你说点假话会死吗？
最后，陈建斌掏出傻子带的帽子，戴在头上，眼前一片红乎乎。他眼里的世界，变成了红色的世界。红色有着特殊寓意，政治寓意更是众人皆知。崔健有首歌曲，名字叫《一块红布》，歌词里唱到：“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傻子都被红布蒙着眼，在被别人嘲笑中愚弄中，以为自己找到了幸福，一无所有还感觉很舒服。这不是纯粹的鸵鸟心态吗？你以为你头扎进沙子就没有危险了？导演的隐喻，这样也太直白了吧。
有媒体痛批《一个勺子》，指责“创作者将贫穷饥饿、愚昧无知、人情冷漠、背叛欺骗等社会伤痛直截了当地展现在观众眼前，不探讨这些问题的形成原因和改进办法，对这些负面信息进行正面引导。”骂的狠，却没骂对。“探讨问题形成的原因和改进办法”，这是一部电影能承载，一个电影创作者能解决的问题吗？其实，当一部电影，将现实的苦难揭示出来，引起大众思考，已经完成了其创作意义。解答社会疑惑，疏导公共情绪和引导价值观建设是思考之后的行动。希望不要让一部电影，承担太多的功能。
20年后再看《一个勺子》，希望不再让人蒙上红布。走过阴暗的隧道，等待弱者的不再是绳索。
（2015-12-27）
作者小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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