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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炎迅
本文已经在我的个人微信公号《有个故事》发表，此为修改加强版，转载请联系。

最近，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少帅》。导演张黎的戏，很耐看，他是个细致的人，从服装道具，到镜头的调度，背景音乐的起伏，都十分老辣，叙事时，留白恰当，闲笔得体，一些看似不经意的镜头，都暗藏着一份别致和韵味。

此前，他的《走向共和》令人称道，也正是呈现了这样的别致和恰当，而我最喜欢的，其实还是他的上一部戏《大清盐商》，讲的是清朝时候，扬州地界的一群盐商的江湖，以及背后的家国春秋，该剧几乎可谓是镜头调度的教科书式作品，而服装道具呈现出来的真实感和细致程度，几乎是一种偏执主义的美学追求，比如盐商腰间和长辫子上的玉佩，或者洗脸用的一块麻布毛巾，都是真材实料，质感十足，用心良苦。

一个一个的偏执到尘埃的细节，让他导演的电视剧，形成了强烈的美学风格，辨识度极高，让人过目难忘。

这样的风格，在《少帅》中，也一以贯之的展示出来。我很少追剧，尤其是国产戏，我起初看《少帅》，只是一次偶然，并不知是他的作品，但只看了几分钟，就立即想到了《大清盐商》，不免纳闷：“这剧的镜头风格，咋这么像张黎的调调？”

张黎的使用演员的本事，真是不赖，几乎（是的，“几乎”，因为凡是总有例外）将恰当的演员，放在了恰当的角色上。不仅仅是主演，就是那些一笔带过的配角或者龙套，都在一晃而过的镜头里，显得代入感十足，有那么一股劲儿，姿态，或者眼神，与剧情丝丝入扣的暗和着。

先说配角。演杨宇霆的余皑磊、演老帅二夫人的汤晶媚、五夫人的郭虹，甚至几乎可以算是大龙套的饰演张学良表嫂的柳岩都十分有戏，眼神和身段，收放有度，细致深入，看着极舒服。很多配角，譬如张作相、冯庸、郭松龄、喜顺等，都不错，有时当镜头对焦主角，他们在焦外做背景，也能看出细致的表演，不含糊。绿叶红花相映成趣。
张学良与表嫂的故事，在唐德刚的张学良口述史里只是寥寥数语，张黎让柳岩来演，有一场戏，少年张学良负气离家出走，被表嫂半道接回家，那边小张学良洗澡换衣服上床睡觉，这边柳岩独自出屋依在门框抽烟，那个镜头，没有台词，意韵悠长，类似的镜头，在剧中很多，又比如张作霖穿华服拍照，一边各种汇报，一边着急莽荒的换着各种衣服，一边又不停按摄影师要求摆出各种威严姿态，显得滑稽，有种时代和人物的错位感。再比如，张学良和谷戏子第一次幽会，镜头游离态的给了几个瞬间给门外左右张望做警戒状的卫士，显出对这段婚外情的仓促和失足感的调侃。
这不仅让我想起自己刚入行做记者时，我的老师曾对我说的，最好的报道，不是文字技巧的故弄玄虚或者自作聪明，也不是刻意和做作的渲染，而只在于两个字：“恰当”。用最恰当的文字，把需要报道的事儿写出来，就是最好的文章。后来做记者久了，与同行交流，印象最深的也是一位同行的类似观点，最好的文章，是没有技巧的。这一点类似《倚天屠龙记》里，百岁的张三丰告诉张无忌，武功的最高境界，是一个“忘”字，忘记所有的招数，然后随心所欲的出击，在最恰当的时机，运用最恰当的招数。

再说主角，演张作霖的李雪健、演于凤至的小宋佳，都很“恰当”。一场大病之后的李雪健，更加消瘦干瘪，嗓子也更加嘶哑，但却让他更显得沧桑感十足，仅仅是一个定格的画面，也显得“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妙感。他剃头发，粘上浓密的一字胡，一脸褶子，将老谋深算的张作霖，诠释的入木三分。张黎曾对媒体说，从一开始，他就认定李雪健是扮演张作霖的最佳人选：“五十多岁的男演员演这个角色，容易匪气有余，侠气不足。雪健身上有侠气。”

剧中有一句台词，是张作霖对儿子张学良说的：“江湖是什么？江湖就是人情世故。”这句话也是理解张作霖的一个关键词，在东北，他叱咤风云那些年，该柔软时就柔软，该强硬时就强硬，面对兄弟或者对手，都展现出人情世故的老江湖风貌，而李雪健，将这份感觉，演出来了，比如有一场戏，张作霖被任命为奉天督军兼奉天省长，自己的把兄弟冯德麟不服，和张作霖翻脸，他们都是厉害角色，张作霖管着27师，冯德麟管着28师，如果闹翻，局势难收，这时候的张作霖，表面上低眉顺眼，见着老兄弟冯德麟，低头哈腰，低眉顺眼，甚至有些低三下四之态，但骨子里又暗藏刀锋，为了调和，一桌子老兄弟坐下打麻将，那场戏，剑拔弩张于不动声色之间，张作霖三言两语之间，看似被动，实则谙熟人情世故，又施展着厚黑学之道，掌握了局势。

这场戏让我联想到陈可辛的《投名状》里的一场戏，朝廷的三位狄大人、陈大人和姜大人，坐在一个屋子里喝茶，镜头由远及近的推过，三人漫不经心的嗑着瓜子，一边谈着朝廷局势，谈着归顺朝廷的江湖响马庞青云的得失和生死，意味深长，过目难忘。
剧中，李雪健版的张作霖，在人情世故中混江湖的一个习惯之态，就是嬉笑中带着冷锋，点头弯腰打呵呵之间，给人以强硬之感，李雪健用嘶哑的声调，抑扬顿挫的将那种老江湖的老辣之感，全抖出来了，看着过瘾。我特地看了张作霖的真实照片，比李雪健略胖一点，但神韵上，李老师呈现出来了，尤其是穿马褂的样子，像个教书先生，老派文人，又透着狡猾的响马绿林的狠劲儿，嬉笑怒骂都是戏啊。

李雪健上一部戏《嘿，老头》，演了一个得老年痴呆的老酒鬼刘二铁，一个年轻时候不称职导致父子关系不和睦的老父亲。有一场戏，是自己即兴的表演，“察觉到自己患病后，他给儿子打电话，对方没有接听。为了演出刘二铁的懊恼、伤心、倔强、无力，李雪健设计了一场戏：二铁想喝酒，却无法把酒倒进酒杯，用酒瓶对着嘴灌也不行，后来他索性把酒瓶倒扣进搪瓷缸——一个精细的动作被下一个不那么精细的动作取代，二铁始终没有喝到酒，他的手不住地颤抖，酒杯磕碰着酒瓶，酒瓶磕碰着搪瓷缸。”
回看了一下李雪健老师曾经演的林彪，确实神仙级别的演出。所以一直有人说，李雪健是因为演了焦裕禄成名，并演了很多政治戏，得了荣耀加冕，而李老师也在某次采访中说，自己也暗暗努力，期望用实力演技让大家相信自己是一个好演员，这些年，他做到了。

另一个主角小宋佳，将于凤至演的很到位，有一场戏，得知张学良剿匪期间和戏子谷瑞玉有一腿，见到久别回家的丈夫，先是不动声色的说话，然后句句逼近，而听着张学良扯谎，她隐忍着，眼泪在打转，却不流出，最后走出房间，才丢下一句狠话，让佣人将张学良带回来的礼物全部扔掉。就这场戏，细腻层次感迭起，好看。

宋佳此前让我印象深刻的演出，就是在《悬崖》里和张嘉译的对手戏，以及《萧红》里演的红颜薄命的才女。

最后想说，此剧中，唯一遗憾的是，文章作为男一号，在演张学良时，似乎有些用力过猛，在表现少不经事的官二代纨绔一面，走路摇头晃脑、遇事仰面大笑，都显得太轻飘和放肆，而在呈现独当一面的少帅威严时，又在紧皱眉头和咆哮中，显得缺少层次感。“有人批他浑身上下一股子玩世不恭、混不吝的调调。有人说他根本就是在演自己、又痞又花。”

甚至可以不客气的说，他几乎是全剧里，最有败笔感的人，没有之一。这让人不免为张黎感到一丝遗憾。

作者烟熏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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