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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猎人》命运、意志、抉择与尘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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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叙述的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或曰讲的是一个惩恶或恶有恶报的故事。之所以将之定义为一种惩恶而没有定义为惩恶扬善,乃在于全片从头至尾几乎没有什么关于扬善的元素与内容。另一方面,也唯其如此,影片在惩恶及撼人心魄的人物命运方面倒是做足了文章,颇下了一番功夫。靠这两个方面所付出的惊人劳作及其对观者感官所产生的足够冲击与震撼,本片得以斩获了第88届奥斯卡最佳导演奖、最佳男主角奖与最佳摄影奖这三项大奖。
纵观全片,极度悲怆而苦难的人物命运,构成了本片之核心内容,顽强求生并与悲绝命运的不懈抗争,构成了本片之灵魂,并是本片之魔力所在。本片拥有如下几大核心看点或情节线:其一,是白人狩猎群体与土著族人(印第安人)的血腥冲突及相互杀戮;其二,是孤身狩猎者格拉斯与嗜血大黑熊的生死搏杀;其三,是因为了安全逃生而使白人狩猎者群体出现分裂,并进而由于见利忘义而使荒野猎人之主要枪手——即本片主人公格拉斯——的亲生儿子在其眼皮底下被同伴所杀,紧接着,同伴的图财害命又使格拉斯险遭活埋,在其清醒过来之后,挣扎着毅然踏上了一条无比艰辛的、誓死复仇的长征之路。其中,第三大看点或情节线,构成了本片之主体结构。蛮荒、野蛮、嗜血、求生、掠夺、丧失人性、绝望、惊悚、撒谎、贪婪、图财害命、漫长复仇、以暴制暴,凡此种种,构成了本片之核心。这些要素与内容,同时也构成了影片编导内心深处支配性的理念而推动影片步步紧逼、层层递进。故,影片始终都笼罩在一种极度绝望、阴森、惊悚、冷寂而冰冻的沉郁调子之中,并因而透着一种深刻的垂死感、幻灭感与悲怆意识。
虽然,影片表面上所讲的是一个貌似由美洲白人、法国白人所构成的“文明族群”,与由里族和波尼族所构成的美洲印第安人及其子女为代表的“野蛮族群”此两者为争夺有限资源而引发的错综复杂的利害冲突与血腥搏杀,以及“文明族群”内部所生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野蛮事件诸如此类的噩梦性一幕。但实际上,祛除表象世界,本片却讲的是一种关于命运、缘起于命运的故事,即本片所欲集中所着墨的,乃是命运——即一种极具悲剧意谓的东西——本身。不言而喻,全片集中致力于表现的,乃是一种藉命运来晰现一切、又藉一切来凸显、述说命运的悲怆交响或曰命运交响性的东西,这才是编导藉苦心经营之一切最终所欲达成的祈愿。
片中,无论是由里族和波尼族所代表的靠冷兵器来射杀入侵者的印第安“蛮族”,抑或是为了求生而冒险远赴蛮荒之地狩猎掠夺动物皮毛的白人狩猎群体,抑或是为了复仇而奋力求生的格拉斯,甚至是为了护犊而撕咬格拉斯的大黑熊,甚至是杀人越货的菲茨杰拉德,每个存在者显然都是在为求生而战,为生存而战,亦即,每个存在者显然都是在为了求生与生存在一齐奋力向命运宣战,向命运挑战。而其所诉诸的手段及所表现出的一切,却又清一色地全为丛林法则,全为你死我活的原始、野蛮方式,每一存在者均不能与另一存在者构成双赢,或共赢,一方之存活,必须以另一方之被杀戮和消灭为前提和条件。在此意义上讲,似乎每一个存在者——甚至差点咬死格拉斯的大黑熊和杀人越货的菲茨杰拉德,迫于严酷的生存命运好像也都没有错。影片所潜射的隐秘信息似乎不外是:每个存在者皆被错误地抛生于残酷世间,于是,唯有以残酷来对付残酷,唯有以野蛮来对付野蛮,唯有以残忍来直击残忍,才是直面命运、“扼住命运之咽喉”之唯一抉择!
虽然影片讲述的是200多年前的一个发生在北美大陆的有些古老的陈年往事,然而,影片未尝不是在借古讽今,即今日这个光鲜亮丽、文明无比的世界,在揭开表面诱人的画皮之后,其内里与实质又何尝不是片中所刻画的那种血淋淋的、惨绝人寰的一幅令人无比绝望的画面呢?——我想,此乃本片真正所欲传达的意图所在,及其所欲影射的东西所在。
以上,乃为本片之核心与灵魂所在。当然,在此之余,影片又隐约传达了如下的东西:即类似于“东郭先生与狼”或“农夫和蛇”这两个故事所昭示的东西,及德里达在晚年所主张的“对不宽容者的宽容”之人文理念所体现出的价值诉求。在上面两个寓言故事之前者和后者之间,一向的确很难做出科学平衡和良心仲裁,即一旦对由狼和蛇所代表的恶念甚至邪恶报以仁慈、温情和宽容,那么,其结果往往是会招致杀身之祸的;而一旦彻底放弃了仁慈、温情与宽容,那么,世界便又势必会陷入冤冤相报的、无止境的历史悲剧之中。对这一亘古疑难与悖谬,编导最后像踢皮球似地将之又踢给了造物主,从而试图为自己所不得不坚持的以暴制暴的血腥方式以及对无情命运的无情抉择而开脱与洗白。
综上,本片还算是一部颇具看点、颇引人深思的电影,不言而喻地,它试图借古讽今,即试图借蛮荒时代之蛮荒而血腥之一幕,来透视、直击当今这个极其特殊的时代所昭告给我们之深切感受到的一切——即喧哗、骚动而又绝对冰冷而令人绝望的所呈现于世之一切!
以上,是从叙事、意涵和哲学层面来讲的。而从电影本体方面来讲,本片除了在表演这个元素方面令人过目难忘之外,在整个剧作,特别是在编剧的严谨性和逻辑感上,还是存有较大问题的。很明显,影片的故事脉络,并不能经得起逻辑的严格推敲与论证,以致使故事的后半部分的发展与不断递进的矛盾冲突,很难令人信服。主要表现在如下几点:1、遭到冒犯和刺痛的大黑熊两度来撕咬身陷绝境的荒野猎人格拉斯,而后者却居然没被咬死,也未被吃掉。2、格拉斯身负重伤后,跳入湍急的冰河,却居然没有被撞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并在无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又居然能克服奇寒而上岸继续作战!3、被追杀的格拉斯骑马跌下万丈悬崖,马被当即摔得体无完肤而瞬间毙命,而格拉斯却可以再次大难不死!4、特别是,图财害命的菲茨杰拉德当着格拉斯的面残忍杀死了格拉斯的爱子之后,而这个嗜血成性的恶棍却居然独独留下格拉斯这个活口,以致听任后者日后之慢慢复仇!所有这些,从逻辑上、推理上和情理上均是说不通的,编剧给剧情所造成的层层漏洞简直令人发指!
一句话,本片在内在的历史文化层面与哲学层面,还是颇为引人深思的;而在外在的技术层面,特别是在剧作层面所犯下的近乎于低级的错误,则又是几乎无法原谅的。
再者,影片的摄影、色调、视角(即使它获了摄影奖)、配乐、导演手法和对白方面的问题也都挺大。凡此种种,使得本片在拥有上述可取之处与价值的同时,要想化为一种国际一流的艺术精品与文化产品的可能性,显然只怕会归于虚无或妄想。
最后,想略微谈一点本片及另一部奥斯卡获奖影片《聚焦》这两片对国产电影的启发与启示。显而易见,第88届奥斯卡金像奖的两大赢家,即两大获奖影片《荒野猎人》和《聚焦》,与目前国产电影的总体走势及风潮存在着质的不同。当国产电影在疯狂执迷于追逐好莱坞的电脑特效,疯狂执迷于追逐妖魔鬼怪或无耻搞笑这些低俗把戏的同时,两部奥斯卡获奖影片自始至终却几乎没有用一个电脑特效,更没有编织任何一个千金难买观众笑之低俗情节。这对国产电影不啻为一种莫大嘲讽!显而易见,当今西方电影大都在追求本质,而当今国产电影全都在追逐表象,前者在坚持致力表达严肃的价值观,甚至是普世价值(表达的怎样则另当别论),而后者则表现为一种为了拜金而愚弄、为了愚弄而搞笑之腐朽恶俗。放眼整个国产电影,目前除了数字特效、低俗搞笑,外加票房捏造与欺瞒虚报这四大法宝之外,已一无所有,一无所是。若长此以往,甚至最多再过一年,那么,好不容易培植起来的日益诱人的国产电影市场,将会一夜之间毁于电影人之手,将会一夜之间付之东流而功亏一篑。
作者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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