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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业余文字爱好者，我总认为艺术史上有些神作是只供膜拜和仰望，而容不得我妄加评论的。这部中文名字叫浪潮的德国电影《Die Welle》便无疑属于这样的神作。在我成为一个坚定的自由主义信徒的思想历程上，《Die Welle》和沃卓斯基兄弟那部着名的《V for Vendetta》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引路人。
今日把《Die Welle》搬出来说事，原也非我所愿。但大抵杰作之所以伟大，概因其与现实总有超越于时间和地点的契合。前段时间济南发生的大事件与国民对此的反应，便恰足成为电影的倒影。那末，便破例一回，用这浅薄的文字来冒犯这部《Die Welle》吧。
《一九八四》的作者乔治.奥威尔曾经说过：“一个人越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政治倾向，就越可能达到既政治性地行事，又不牺牲自己在美学和思想上的诚实的目的。”只要看看本国的所谓主旋律电影，就知道奥威尔君的定论有失武断，但《Die Welle》，却显然是政治性和艺术性都处于顶峰之上的佳作。电影的情节并不过分曲折，说的是政治老师赖纳.文格尔为了向学生教授独裁政治，遂在班级内通过各种手段建立了一个微型的极权政府，却最终导致了学生和老师本人的迷失。当文格尔老师醒悟过来，要终止这个可怕的社会实验时，早已沉溺其中的学生蒂姆早已无法抽离，更吞枪自杀，以生命为这个纳粹型集团划上了句号。
要说故事的平淡，又有什么情节能平淡得过高中生活？可要说情节的波澜起伏，电影史上，又有什么千军万马敌得过那群高中生的天人交战？为所有人安排座位，经允许才能发言，发言时要起立，统一做早操，统一穿制服，把小团体改名为“浪潮”，设计标志，规定团体内的问候手势，这样的规矩——至少有一大半——在我国，习以为常得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可正是这样的一系列规矩，把这群性格各异，背景不一，深受自由思潮影响的高中生在短短一星期内改造成“浪潮”的忠诚党卫军。从最初的不屑，到后来的热衷，再到后来的痴迷以至不惜为这个名为“浪潮”的小团体杀人，再到最后的幡然醒悟。这期间多少激烈的转折，多少诡谲的陡变，却在规则的一次次看似微不足道的升级中，在友谊，爱情，体育，聚会这样的高中日常生活叙事中，显得那么充满说服力而至于顺理成章。从这点看，《Die Welle》的确算得上电影史上的光辉一笔：它的叙事有多么波澜不惊，它的内涵就有多么振聋发聩。
但《浪潮》在中国的流传，却始终只局限于知识分子小团体中。电影所造成的影响，也远远逊于其在西方所造成的轰动，更远远逊于其本应在中国所造成的轰动。究其原因，大概一者由于官方媒体对不同意识形态的围追堵截，二者欧洲电影在我国一向受众不多，而第三，最重要同样最令人担忧的是，《浪潮》中的组织方法，在我国还大有市场，甚至在很多人心中，还是唯一值得称道的执政方式。这是毛氏掌权的结果，同样也是薄督玩法弄权却依然有人向往的原因。
我们不妨把现实与电影两相对照。高大的建筑，整齐的制服，统一的口号，消弭了个体之间的差异。外在的一致造成了内心对自我定位的模糊。在舍弃自我的过程中，强者获得了被需要感，弱者获得了被认同感。但诚如电影中卡罗母亲所说：“差异是都消失了，那个性呢？”然而，团体中的成员放弃的远不只是个性，还有与之相伴的为自己思考的权利和对自己负责的义务，却把这权利与义务相结合的名为自由之物拱手让给了一个名为集体的抽象概念。“纪律铸造力量，团结铸造力量”。划一性增强了行动力，无法约束的行动力却必然逐渐指向每一个体制外的个体——或以制造各种不便逼其入伙，或以欺凌排斥逼其表忠心纳投名状。“是故行己自繇一语，乃有限域之言。无论何等自繇，皆不能因自适己事，而致他人蒙不便也。”（穆勒《论自由》）以此论之，开端无内部自由的自治团体，便在这一刻，完成了自身的法西斯化了。比照现实，大概对这一套路最熟悉，也最迷恋的，当首推活在本国的你我了。
从放弃自己的自由到剥夺他人的自由，这中间似隔着鸿沟天堑，其实要一步跨越，却最是容易不过。须知自由从来是权利也是义务。当一个人放弃天赋自由——尤其是出于自愿——时，他放弃的不仅是对自己身体和思想的自主权，更有伴随着自己决断而产生的道德责任。因此，人类史上最深重的苦难，往往并不出自穷凶极恶之徒，却总成就于被“爱国”“集体”之类概念所鼓惑的庸众。保罗.约翰逊说“爱国主义是流氓最后的庇护所”，固然精妙，却不免有失全面。事实上爱国主义不但是流氓的庇护所，还是出生地——其中，只怕后者占的时间还远为较多呢。所以我始终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评价一个政府好坏的标准，并不在其行动力和对社会资源的动员能力，而是它对个体自由的保障程度。“一只知更鸟身在樊笼，/整个天堂陷入狂怒之中”（威廉.布莱克）。我们身边若有一个同胞未得自由，我们所信仰的主义是否宇宙真理，便大可商榷。
济南公案已既成事实。世上再无西南王。可山城的迷雾却远未散。我们的祖国，是会成为自由的守护者，还是会被卷进新一轮的浪潮，沉醉于以国度为边界的迷梦？
——正如契诃夫说：“人们，我是爱你们的，你们可要警惕啊！”
作者lincolnlee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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