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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陈令孤
　　
　　1953年，随着斯大林的世，苏联的政治文化环境开始由高压趋向于宽松，进入了“解冻时期”。表现在电影方面，就是涌现出了一批与之前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风格截然不同的影片，西方电影界称其为“苏联电影新浪潮”。而青年导演格里高利?丘赫莱依1956年的处女作《第四十一》便是这股创新浪潮的开山之作，在国际上引起了很大影响。短短三年之后，他又奉献出第二部杰作《士兵之歌》，通过一个普通士兵短暂的休假旅途经历，展现了卫国战争时期苏联大后方的社会面貌，获得了戛纳电影节青年导演奖、旧金山电影节最佳影片等多项大奖。该片无论在叙事风格上还是故事内容上，都具有一定的创新之处，以一个远离战争的视角来审视战争的残酷，同时又通过细腻的情感表达，营造出动人的感染力，时至今日依然是战争片中的经典。
　　
　　散文格调中的戏剧技巧
　　
　　《士兵之歌》被人所喜欢的原因在于它首先是一部非常好看的电影，有着丰富饱满的故事内容。主人公阿辽沙是一名19岁的通信兵，在一次战斗中击毁了敌人的两辆坦克，将军准备给他嘉奖，他却请求能够让他回一趟家，帮助母亲修补屋顶。将军被他的真诚所感动，便给了他六天的休假时间，来回路途四天，在家呆两天。但是回家途中，阿辽沙因为多次帮助他人而耽误了时间，最后终于见到了母亲，但仅仅几分钟后又要往回赶。影片是典型的公路片的叙事格局，通过主人公在路上的所见所闻来表情达意，用“糖葫芦”式的结构将情节串联起来，形成各有意趣和跌打起伏的段落形态。阿辽沙回家见母亲是贯穿始终的主线，而他在路上帮助残疾军人、邂逅少女舒拉、送礼物给前线战士的妻子以及救助伤员等情节，都是连接在这条线索上的珠结，牵引着故事的展开节奏。这种叙事模式在战争片中还是很少见的，从表面上看呈现出一种自然随性的风格，但是内在又有一股强烈的戏剧张力。
　　
　　讲求冲突性是戏剧化叙事的核心所在，《士兵之歌》的根本冲突是时间紧促与事实多变的冲突，阿辽沙急于回家见到母亲，但路上却不断有意外的情况发生。于是，他最终能否到家便成了最大的悬念。而在细节上，影片随时在贯彻最后一分钟转折的原则，每每把观众的情绪调动到最高点，然后突然发生逆转。如残疾军人下了火车后，没看到妻子，顿时心灰意冷，准备离开，但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背后传来呼喊他的声音；阿辽沙为了给舒拉打水而错过了火车，他失望地把手上拎的水全倒了，但发现舒拉已经下了火车在桥上等他……这些峰回路转的情节一方面体现了阿辽沙归途中的坎坷经历，他历经艰难在最终见到母亲，另一方面极大的增强了影片的精彩度，避免流线型故事的单调。此外，影片中重点展现的阿辽沙与舒拉之间的情感故事也是典型的戏剧化套路，从相见时的误会，到和平相处时的温馨，再到错过车后的波折，以至分别时的感伤，通过逐步递进形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爱情故事架构。
　　
　　正因为在叙事中采用了丰富的合乎戏剧规律的手法，才使这部影片在今天看来也毫不过时，具有很好的观赏性。同时，由于电影巧妙地将这种类似于好莱坞的叙事技巧隐藏在影片营造出的隽永氛围中，让形式为情感表达服务，观众被紧紧地带入到阿辽沙的归途情境中，丝毫不感到造作。因此，《士兵之歌》从整体上看采用的是公路片的结构形式，展现的是以情感为中心的伦理片的内容，同时又渗入了战争片的内涵。
　　
　　新颖的战争审视视角
　　
　　战争片大致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正面表现战斗过程，渲染战争场面或塑造英雄人物；另一类是以战争为背景，讲述战乱时代的人物的故事。《士兵之歌》无疑属于后者，整部影片只在开头出现了4分钟的战争场面，之后的片幅全都是表现他休假回家途中的事。这便是《士兵之歌》的新颖和独特之处，它的故事看似是在远离战争，其实却在不断地逼近战争，从侧面审视战争的残酷本质。影片中有一个镜头，阿辽沙满怀兴奋地往家赶，他向后走的背影与一支迎着镜头向前进的部队形成对比，意味着他告别了战场，但他路途中遇到的事都与战争有关。
　　
　　苏联卫国战争期间大约牺牲了两千七百多万人，可谓是用血的代价换取了最终的胜利。战后初期的苏联电影因为受政治文化环境影响，着重宣扬战争胜利的功绩，渲染革命乐观主义激情。进入五十年代中后期，随着战争时代的逐渐远和创作氛围的变化，艺术家们开始反思战争本身的残酷和民族所经历的创伤，作品中常弥漫着一股深沉的悲剧感。《士兵之歌》便是具有这种趋向的影片，虽然它也在塑造积极向上的英雄人物，但是已经没有了之前电影中豪迈的乐观情绪，而是着重展现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伤害。影片中被炸掉一只腿的士兵是伤残军人的代表；舒拉品尝阿辽沙给她的牛肉，脸上溢满了幸福，体现了战争年代后方物资的紧缺；工人们默立在路边听广播中的战事消息，脸上毫无表情，说明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事，已经麻木了；阿辽沙回到家乡后，母亲告诉他地里干活的都是女人。由此可见，影片中虽不见战争，但又处处是战争的影子，即便是休假，战争的影响也从来没有离开阿辽沙。
　　
　　《士兵之歌》在塑造阿辽沙这个人物时，迥异于此前战争片中英雄人物高大全式的伟岸形象，而是通过一系列符合人性特征的细节来表现他质朴纯真的一面，他不但是一名战斗的英雄，更是一名人性的英雄。在开头的战争场景中，当敌人的坦克驶来时，他惊慌失措地往回跑，在危急中拿起地上的枪，没想到却击中了坦克，他开心地笑了。在火车上，为了避免被中尉发现，他和舒拉藏在草垛中，近距离的接触使他不由自主地想亲吻舒拉。当看到前线战士的妻子背叛了丈夫时，他气愤地将礼物拿了回来。这些情节都体现出阿辽沙身上人性真实的一面，他有恐慌、有情欲、有愤怒，有时候还会闹一些小脾气，但同时他又表现出乐于助人、遵守军纪和舍己救人的精神。正是这种作为人的特质和作为军人的特征结合在一起，才使得阿辽沙这个形象更加立体。
　　
　　在某些地方，《士兵之歌》还揭露了一定的社会黑暗，如受贿的货车警卫员、背叛情感的军人妻子、不让平民乘坐的军车等，这些道德的背离面都与战争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这些情节曾使《士兵之歌》遭到了当局的批评，但恰恰是影片真实反映生活的体现，尽管比起整体的乐观格调来说，其揭露性并不强。因此，《士兵之歌》的特点就在于：这是一部少有战争的战争片，却又表现了战争笼罩下的广泛的社会内容；它塑造了一个不像英雄的英雄人物，却又传递出无比真实和动人的力量。
　　
　　情到深处已无言
　　
　　一部好的影片通常体现在故事能够吸引人、立意能够启发人、情感能够打动人。《士兵之歌》无疑已经做到了这几点，与其他战争片惯于营造宏大的英雄气概不同，它最突出的地方是情感的表达，细腻而不造作，动人而不煽情。影片通过阿辽沙的所见和经历，分别展现了夫妻情、男女情和母子情在战争环境中的状态，营造出一种隽永而感伤的基调。
　　
　　影片在表现夫妻情时选择了两个截然相反的例子：一个是前线战士非常想念家中的妻子，托阿辽沙给她带一块香皂，但没想到妻子已经背叛了他；另一个是伤残军人回家前担心妻子是否能够接受他，但妻子见到他后的态度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疑虑。前一个故事是先扬后抑，后一个故事是先抑后扬，两者的对比体现了夫妻情感在战争环境中的无从把握和无可名状。与夫妻情的感伤不同，影片中所渲染的阿辽沙与舒拉之间的男女情却充满了浪漫动人的气氛。两人在短暂的相处中互生好感，但由于时间的紧迫，阿辽沙不得不匆忙上车，他告诉她写信地址的声音也被疾驰的火车声所掩盖了。尽管彼此心有所爱，却终于没有表达出来，这种无结局的爱情，是战争环境中的常态，青年的幸福生活随时会被毁灭在行军中和炮火中。电影用了叠印的手法来表现火车的远和舒拉伤心的表情，在诗意化的影像里，爱情也充满了唯美的色调。
　　
　　母子情是影片的主线情感，阿辽沙放弃奖励，只希望能够回家帮助母亲修补屋顶，在路上，他还为母亲买了一块头巾，显现了他对母亲的爱。当经历了一路的波折，阿辽沙终于见到了母亲，两人在大路上迎面奔跑相拥的场面，将影片的故事叙述和情感表达都推向了高潮。影片在之前一直通过富有表现性的音乐来配合情节发展的氛围，或紧张，或舒缓，或动人，或深沉，但是当阿辽沙和母亲相拥的那一刻，一切都静了下来，背景音乐和现场声响全部消失，我们只看到画面上母子紧紧依偎的场景，仿佛时间突然凝固下来。情到深处已无言，电影通过这种前后对比和声画组合的手法彰显了母子之间的伟大情感，也让影片开头已经交代的阿辽沙的牺牲更具悲剧意义。
　　
　　《士兵之歌》在渲染情感的时候，很好地运用了“背影”这个意象，多次在画面上展现人物远的情景，并在不同的语境中传递出不一样的情绪。残疾军人在妻子的搀扶下远的背影是心酸中的欣慰；舒拉告别阿辽沙后离的背影是爱意中的怅惘；母亲看着阿辽沙坐车归队的背影是伤心中的牵挂。银幕上的人物消失在观众的视野里，故事里的人物消失在亲人的生命中，两者相得益彰，营造出哀愁的气氛，再次展现了战争年代中人物命运的无常和情感的珍贵。
　　
　　《士兵之歌》没有从正面批判战争的非人道的残酷，但是却通过这些情感的点缀，让人们从内心里认识到战争对美好事物的摧残，反而有着更深刻的力量。从题目上看，这是一首关于普通士兵的颂歌，赞扬了在卫国战争中年轻的士兵的牺牲精神，而从内在层面看，它又是关于战争的悲歌和为逝的英烈所谱写的挽歌。战争虽然离我们远，但是它所造成的创伤久久未能痊愈，就像影片开头行走在乡间路上的母亲，还在孤独地等待儿子的归来。正是这种弥漫在朴素的黑白影像中的朴实的情感，挖掘了战争与人的关系，这也是影片的经典意义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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