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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我们都是王彩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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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彩玲是顾长卫执导筒后为数不多的电影作品中最有说服力的女性角色。《立春》虽然交错着多个人物的多个故事,但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王彩玲的传记。延续了《孔雀》,《立春》的故事也发生在名曰“鹤阳”的一个相对闭塞的小城市,师范学院音乐教师王彩玲拥有一副天籁般的好嗓子,但却相貌丑陋、性情古怪。义无反顾地“为艺术为爱情”(片中反复出现的歌剧《托斯卡》选段)而献身的王彩玲,却在追求艺术和爱情的道路上冲撞地头破血流,最后她回归了平凡的生活,在亲情的世界中找到了心中的平静。
  电影使用了非常丰富的手法塑造王彩玲这个角色,仔细分析起来千头万绪,不如从和她有关的几个镜头谈起,或许能够解惑也未可知。
  镜头一:傍晚,王彩玲站在天安门广场的铁栅栏外望着华灯初上的天安门城楼。这是一个很优美的浅焦镜头,发生在王彩玲与户口贩子在天桥下交谈后。重檐庑殿顶的城楼模糊地出现在景框中,只有王彩玲的背影、她身边的皮箱和铁栅栏是清晰的。这个镜头不仅暗示了王彩玲的梦想是一场虚空,也暗示了她的逃避情节。模糊的天安门象征着梦想,其内容往远了说是“唱到巴黎歌剧院”,往近了说是“只要能把我办进北京,我砸锅卖铁都行”。细想来,“唱到巴黎歌剧院”或许是王彩玲对艺术的追求,但“办进北京”的本质是她对现实生活的逃避。这种逃避发生在王彩玲的身上,也发生在黄四宝的身上,怀才不遇的文艺青年妄图用“北京”这两个字化解内心的压抑和苦闷。景框中,铁栅栏占据了一半画面之多,象征着王彩玲和梦想之间难以逾越的障碍。
  作为对比,影片的结尾第二次出现了天安门的镜头——王彩玲带着女儿王小凡(平凡的凡)坐在广场上背童谣。这时镜头里的天安门是切切实实、触手可及的,没有铁栅栏,也没有军警(第一次出现天安门的镜头中,有两个军警经过并看了王彩玲一眼,她把头扭到了一边)。经历过那么多生活的考验,王彩玲终于接受了梦想破灭并不是世界末日,而是大部分人的结局,她可以、也有能力做一个平凡的人。
  镜头二:大年初一,王彩玲打开门看到老母亲迎着大雪放鞭炮,她含着眼泪笑了。这是最打动我的一个镜头。王彩玲是一个比一般人更愿意付出的人,但是她的付出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报。爱情是虚伪的。当周瑜慷慨激昂背诵着普希金的《纪念碑》的时候,她透过窗玻璃,看到黄四宝在场地上像孩子一样地玩着一个随风而滚动的破纸圈,于是她爱上了他的赤子之心(后来她也用“赤子”形容过胡金泉)。她以为她的爱情是可以超越世俗的,而黄四宝却与一般男人无异地以貌取人。他给王彩玲画裸体的时候,隔壁房间传来了小张老师和她丈夫做爱的声响,他就打开了录音机——他对王彩玲是没有任何男女之欲的。原因就是王彩玲说的:“你是因为我丑才把我当哥们儿的吧。”紧接着是她的艺术梦的破碎,和黄四宝分手后,她低三下四地站在歌剧院办公室的门口,恳求一个演唱的机会却被无情地嘲弄;在音乐学院后勤处询问可否得到一个临时工的工作,却因为没有北京户口而被拒之门外。友情也是虚伪的。每个人给予她的友情都是在索取,周瑜对她的友好是因为想追求她,本以为胡金泉可以同她惺惺相惜,无奈他却提出两人假结婚从而使他自己能够为世俗所接纳的要求。
  上述事件的发生赋予了这个镜头更美更有情感的内涵。镜头里,王彩玲站在斑驳的门框里面,披着棉衣,门两旁贴着喜庆的红色对联,雪花飘着,她的眼睛里闪着隐忍的泪花。一方面,她并没有让自己彻底沉沦于痛苦之中,依然期待着新的春天的来临;另一方面,也预示了在虚伪的爱情和友情持续地伤害了她之后,温暖的亲情将是她最终获得平静的一个出口。这个镜头是王彩玲的坚韧,是她对灰暗人生可贵的忍耐力。
  镜头三:王彩玲在水泥马路上骑着自行车逆风而行。伪装成绝症患者的高贝贝带着她的假母亲来求王彩玲带她北京参加歌唱比赛。被背叛、被伤害却依然保有着柔软内心的王彩玲放弃了北京户口的办理,把剩余的钱都给了高贝贝让她疏通关系。高贝贝获得成功后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把她欺骗的真相告诉了王彩玲。这个镜头就发生在王彩玲又一次付出却又一次被伤害之后。王彩玲比剧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勇气。她有勇气追求显然和她并非是“郎才女貌”的黄四宝;她有勇气在被黄四宝当众辱骂后,穿着华丽的表演服从塔顶一跃而下(是的,她不是因为绝望而自杀,而是因为愤怒和对命运嘲弄的反抗而选择了一种华丽的结束方式);她有勇气用“宁吃仙桃一口也不要烂杏一筐”的话来拒绝周瑜;当胡金泉被众人耻笑而停止舞蹈,她却有勇气面对一个个离的观众继续演唱《乘着歌声的翅膀》。这个镜头直直白白地表述了王彩玲的人生一直都是逆风而行,但她却用非凡的勇气前行着。
  上述几个镜头勾勒出了一个鲜活的王彩玲:纯真、执着、柔软、坚韧、勇敢,战斗到遍体鳞伤,却战胜不了求之而不得的宿命。顾长卫导演塑造的女性角色都有一种“斗士性格”:《孔雀》中的姐姐,一个拒绝平庸生活的女斗士;《最爱》中的琴琴,一个为了爱情与生命的尊严而战斗的女斗士。王彩玲更是一个敢于面对惨淡生活,勇于突破人生桎梏的斗士般的人物。相对于姐姐和琴琴,王彩玲这个女性角色的刻画更为成功(姐姐和王彩玲很像,但是过于浪漫和理想主义;琴琴则有些过犹不及的感觉),具有很强的真实感,甚至让我们感同身受。
  我们都是王彩玲。小时候作文课写《我的梦想》,没有人想要成为一个平凡的人。年少轻狂的时候,我们唱着《我的未来不是梦》,总觉得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将会发生,人生必定精彩纷呈。然而就像王彩玲说的那样:“每年的春天一来,实际上也不意味着什么,但我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我的心里总是蠢蠢欲动,可等春天整个都过了,根本什么也没发生……”我们和王彩玲一样“不甘平庸”,却最终成为了最不想成为的那个“平凡的人”。李樯和顾长卫把生活的真相摊开在我们眼前:生活真正的挑战不是坚持理想,而是理想破灭后如何继续生活。付出和收获并不是前因后果,失败和成功也不是母女关系。生活是残酷的,每个个体生命最大的本质就在于它的局限性。
  王彩玲最后在亲情的世界里找到了心中的平静,在女儿的身上重新找回了生活的意义。她来自于我们又高于我们,大部分的我们没有斗争就缴械了,第一次付出未果就学会了圆滑和世故,受了伤害就狠狠地关上了心灵之门。诚然,我们和王彩玲一样,最后都来到了“平凡”的终点。但是请相信:没有斗争过的“平凡”往往变成了浑浑噩噩,不顾一切过、破釜沉舟过、遍体鳞伤过,将会更有能力体味“平凡”中的力量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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