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影视台词 > 影评 > 正文
文章正文

《黄金时代》点评:电影、文本与历史

影视台词 > 影评 > :《黄金时代》点评:电影、文本与历史是由微语录网(www.5yulu.com)为您精心收集,如果觉得好,请把这篇文章复制到您的博客或告诉您的朋友,以下是《黄金时代》点评:电影、文本与历史的正文:

  萧红的第一次离家出走,其实并非为了爱情,而是为了学业。
  那时她刚刚初中毕业,想北平继续念高中,无奈父亲和继母不允,强令她与未婚夫汪恩甲尽早成婚。
  萧红对陆哲舜或许有好感,但跟随他北平,一是因为他支持并且鼓励她逃婚求学;二是因为他是她的远房表亲,是值得信赖的朋友;三是因为他那年刚从哈尔滨政法大学退学,转到北平中国大学就读,可以在北平接应她,并帮她打点生活。
  陆哲舜有妻子,萧红必是知道的,她似乎也从未想过要嫁给他,他们在北平共度半年,但并没有真的“在一起”,而是分住在二龙坑四合院的两间房里。
  萧红不是鲁迅笔下的子君,她不会满足于只做一个为男人构建爱巢的小女人,这与她逃婚的初衷是相悖的。
  
  第二次离家出走,是从阿城老家逃到哈尔滨。这次出逃的经过,正如电影所说,是萧红人生中一个难解的谜。她从未在任何文字中提起这段经历,但正是这一次出逃,开启了萧红人生的漂泊之旅。从此,她从异乡奔到异乡,终其一生都在“逃亡”的路上。
  哈尔滨的初冬时节,饥寒交迫的萧红偶遇了胞弟张秀珂,电影再现了这次姊弟重逢的画面:
  咖啡店的窗子在帘幕下挂着苍白的霜层。我把领口脱着毛的外衣搭在衣架上。我们开始搅着杯子铃啷的响了。
  “天冷了吧!并且也太孤寂了,你还是回家的好。”弟弟的眼睛是深黑色的。
  我摇了头,我说:“你们学校的篮球队近来怎么样?还活跃吗?你还很热心吗?”
  “我掷筐掷得更进步,可惜你总也没到我们球场上来了。你这样不畅快是不行的。”
  ……
  “天冷了,还是回家好,心情这样不畅快,长久了是无益的。”
  “为什么要说我的心情不好呢?”
  “莹姐,”弟弟的眼睛深黑色的。“天冷了,再不能飘流下,回家吧!”弟弟说:“你的头发这样长了,怎么不到理发店一次呢?”我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话所激动了。也许要熄灭的灯火在我心中复燃起来,热力和光明鼓荡着我:“那样的家我是不想回的。”
  画面的结束,是萧红的一句独白:“弟弟的眼睛是深黑色的。”
  这句话在回忆这段往事的散文《初冬》里反复出现多次,但单独拎出这一句放在电影里,却远不足以表现萧红内心的触痛和坚韧。或许这里需要一段更为完整的独白:
  弟弟的眼睛是深黑色的,充满着祈祷和愿望。我们又握过手,分别向不同的方向走。
  太阳在我的脸面上闪闪耀耀。仍和未遇见弟弟以前一样,我穿着街头,我无目的地走。寒风,刺着喉头,时时要发作小小的咳嗽。
  弟弟留给我的是深黑色的眼睛,这在我散漫与孤独的流荡人的心板上,怎能不微温了一个时刻?
  
  汪恩甲是背着家里人与萧红同居的。他们曾经订过婚,后来因为萧红闹出了一起逃婚丑闻,汪家退回了这门亲事。
  虽是包办婚姻,但萧红与汪恩甲之间并非没有感情,她在哈尔滨上初中时,曾与他有过一段甜蜜的交往,不仅鱼雁频传,而且为他织过毛衣,甚至以未婚妻的身份参加了他父亲的葬礼。
  1931年11月中旬,汪恩甲带着萧红住进了哈尔滨东兴顺旅馆,一切住宿饮食都是挂单消费。之所以能如此,一方面是因为旅馆老板了解汪恩甲和萧红殷实的家境,另一方面也与“九一八”事变以后哈尔滨的住宿业不景气有关。
  1932年5月,汪恩甲将萧红留在旅馆,自己单独返回老家。只是,这并非电影所演绎的“不辞而别”——倘若汪恩甲真的无情若此,萧红也不至于会同意委身于他。汪恩甲此行的目的实则是回家向母亲和兄长求情,请求他们接纳萧红,以及汪家未来的孙子——萧红肚子里的胎儿。
  汪恩甲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自此从萧红的生命里消失了。想来也是因为汪家终究未能应允这门“出格”的婚事吧。
  半年来的挂单消费,使得汪恩甲与萧红欠下了旅馆四百多元(或者六百多元)的债务。又由于汪恩甲的人间蒸发,这笔巨款必须由萧红一个人承担。
  如此,才有了萧红被囚于旅馆阁楼的故事,才有了二萧相遇的故事。
  
  在松花江决堤后的第三天,萧红是被一艘救济船接出东兴顺旅馆的。电影里的萧红,在重获自由后,坐在“老伯”的船上欣赏着自由的蓝天、阳光和飞鸟。
  但事实上,此刻的她绝没有心思顾及这些,她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那便是找寻她的男人。——萧军答应过要来接她。
  她焦急地在往来的船只上搜寻着萧军的身影,脑海里禁不住掠过不祥的念头——要是方才在急流中,船翻过,不是全完了吗?
  
  对于萧红的第一个孩子,电影处理得太过草率,甚至于不近人情:护士推着婴儿车来到萧红的床边,让萧红看看自己的孩子,而萧红的反应竟然是惊慌地喊道“不,不要!”,这绝不应该是一个母亲对一个新生婴儿的本能态度。
  现实处境决定了萧红不能留下这个孩子。她和萧军身无分文,况且以萧军的脾气,也不会心甘情愿帮她养别人的孩子。但现实归现实,理智归理智,这个小生命毕竟是在她的身体里一天天长大的,连着她的血肉,也连着她刻骨铭心的疼痛,哪能这么干脆这么决绝的抛下呢?
  在自传性小说《弃儿》里,我们可以读到萧红对这个孩子无限的牵念和歉疚:
  第三个床看护妇推向芹的方向走来,芹的心开始跳动,就像个意外的消息传了来。手在摇动:“不要!不……不要……我不要呀!”她的声音里母子之情就像一条不能折断的钢丝被她折断了,她满身在抖颤。
  满墙泻着秋夜的月光,夜深,人静,只是隔壁小孩子在哭着。
  孩子生下来哭了五天了躺在冰凉的板床上,涨水后的蚊虫成群片地从气窗挤进来,在小孩的脸上身上爬行。他全身冰冰,他整天整夜的哭。冷吗?饿吗?生下来就没有妈妈的孩子谁管她呢?
  月光照了满墙,墙上闪着一个影子,影子抖颤着,芹挨下床,脸伏在有月光的墙上——小宝宝,不要哭了妈妈不是来抱你吗?冻得这样冰呵,我可怜的孩子!
  ……
  身穿白长衫30多岁的女人,她黄脸上涂着白粉,粉下隐现黄黑的斑点,坐在芹的床沿。女人烦絮地向芹问些琐碎的话,别的产妇凄然地在静听。
  芹一看见她们这种脸,就像针一样在突刺着自己的心。“请抱吧,不要再说别的话了。”她把头用被蒙起,她再不能抑止,这是什么眼泪呢?在被里横流。
  两个产妇受了感动似的也用手揉着眼睛,坐在床沿的女人说:“谁的孩子,谁也舍不得,我不能做这母子两离的事。”女人的身子扭了一扭。
  芹像被什么人要挟似的,把头上的被掀开,面上笑着,眼泪和笑容凝结的笑着:“我舍得,小孩子没有用处,你把她抱吧。”
  小孩子在隔壁睡,一点都不知道,亲生他的妈妈把他给别人了。
  那个女人同情着。看护妇说:“这小脸多么冷清,真是个生下来就招人可怜的孩子。”小孩子被她们摸索醒了,他的面贴到别人的手掌,以为是妈妈的手掌,他撒怨地哭了起来。
  过了半个钟头,小孩子将来的妈妈,挟着红包袱满脸欢喜地踏上医院的石阶。
  包袱里的小被褥给孩子包好,经过穿道,经过产妇室的门前,经过产妇室的妈妈,小孩跟着生人走了,走下石阶了。
  产妇室里的妈妈什么也没看见,只听见一阵噪杂的声音啊!
  
  在电影里,萧军是雇车接萧红出院的,但根据萧红文章里的回忆,他们当时并没有车坐。
  其他的产妇都是抱着孩子,坐着汽车或马车出院。而萧红没有了孩子,也没有钱雇车,秋天来了,她连一件夹衣都没有。只有萧军扶着她,迈开虚弱的步子,向开垦一片荒田一样,向前方缓缓地走。
  
  欧罗巴旅馆的生活图景是电影中少有的一段欢快旋律:肆无忌惮的大笑、热烈的拥吻、每天共吃一块面包,这一切都展现了二萧的相爱与幸福。
  我亦愿意相信,萧红在这段贫寒的日子里是幸福的。不过作为一位新式女性,那时的她必有难以排遣的百无聊赖——
  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盼着萧军回来,坐在椅子里,两手空着,什么也不做;口张着,可是什么也不吃,就像一架完全停止了运转的机器。(www.diudou.com)房间的小窗那样高,就像关囚犯的屋子。这样日复一日的、无意义的日子,和之前被遗弃在东兴顺旅馆的生活有什么区别呢?
  萧红是不会甘于做子君的。她一生的挣扎,她全部的创作动力,正是源于这颗不甘平庸的心。
  
  萧军割下自己的鞋带为萧红系上,我以为这是整部电影里最动情的细节,这是以乐景写深情,让我险些看哭。
  萧军是粗犷豪放的东北汉子,但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萧红在香港病重时曾对胡风说:“如果萧军知道我病着,我信要他来,只要他能来,他一定会来看我,帮助我的。”这是实话。像萧军这样的男人,潜意识里把女人视为弱者或附属物,自己是最高权威的“家长”,而萧红则是由他庇护的孩子。所以他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萧红的成功依赖于自己,他会有“家庭暴力”并且坦率承认萧红脸上的伤“是我打的”,但当他的女人需要保护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担起责任,这是他高于端木蕻良的地方。
  在萧红分娩住院时,有一次剧痛发作,医院以没交费为由不给用药。这激怒了本就心急如焚的萧军,他撇开护士,径直闯入医生的办公室里,掀翻了正在对弈的棋盘,揪住医生的衣服前襟,威胁着吼道:“如果你今天医不好我的人,她若是从此以后死,我会杀了你,杀了你的全家;杀了你们的院长,你们院长的全家……杀了你们这医院里所有的人,用你们所有的生命来抵偿她……”
  正是这个血性男人的暴力,换来了院方的及时救治,挽救了萧红的生命。
  
  萧军与陈涓的故事被萧红写在《一个南方的姑娘》里,但这仅仅只是故事的前奏。他们是在哈尔滨认识的,但萧军真正的“出轨”是发生在几年后的上海。
  1934年秋,二萧刚到上海不久,萧军便陈涓家里拜访。此时陈涓身在沈阳,萧军虽未能见到她,但获知了她的向。陈涓也通过家人的来信得知,萧军到了上海,而且来家里找过她。
  1935年春,陈涓在哈尔滨举行婚礼,萧军以自己和萧红的名义给陈涓寄了贺信。
  1936年春,新做了母亲的陈涓带着孩子回上海省亲。为了报答萧军此前的拜访和贺信,她特意家中探望二萧。已经做了妻子和母亲的陈涓,对二萧的回访仅仅只是出于友谊和礼貌,但她的到来,却点燃了萧军心中并未完全死的旧情。
  萧军开始频繁地一个人陈家,他的殷勤态度让陈涓觉出了异样。陈涓感到不安,却又拿他没有办法。萧军来了,她只能陪他坐在客厅里,常常没有什么话说,只是盼着他快些离开。一次,陈涓送萧军出门,萧军竟然回身在她的额角上吻了一下。
  1936年5月1日,陈涓离开了上海。但她的离开并没有挽回萧军对萧红的感情,相反,却仿佛是把萧军的心也一起带走了。
  萧军的爱情哲学是,“爱就在一起,不爱便丢开”。而萧红却将爱与温暖视作永久的憧憬和追求。这一观念的差异让萧军与萧红的爱情开始走向破裂,这也是他们最终分道扬镳的原因之一。
  
  萧红最初的笔名是“悄吟”,第一次使用“萧红”这个名字,是《生死场》的出版。
  电影里鲁迅和二萧第一次见面,向许广平介绍说:“这是萧红。”这里不能这么介绍,因为当时还不存在“萧红”。
  二萧首次面师的情景,电影拍得实在太奇怪。鲁迅先生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而且仿佛是话说到一半就突然起身要走,桌上的咖啡还是满的,点心一口都没动。
  
  鲁迅的离世给萧红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鲁迅之于萧红,亦师亦父亦友,这种情谊,电影没拍出来。
  萧红从东京回到上海,先生墓前祭拜。画面里是她在先生的坟头悲诉,而旁白已开始讲述她对萧军和许粤华恋情的怨愤。这样搅在一起,不知导演用意何在,总之我不喜欢。
  
  萧红与萧军、端木在蒋锡金家中同睡一张大床,这件事历来颇遭诟病。需要解释的是,真实情况远非电影所表现得那般简单随便。
  端木受胡风和萧军的邀请来到武汉后,本可以住在亲戚家,但为了便于和《七月》同人联络,便搬到蒋锡金家中挤住。起初,萧军和萧红住在里间,锡金和端木住在外间。过了不久,漫画家梁白波来武汉做抗日宣传,因找不到合适的住房,也搬到了锡金的住所。
  或许有人会说,三男两女,两间房,最合适的安排应该是三个男人住一间,两个女人住一间。但二萧安排让端木和他们住一间房,却是有他们的道理的。因为这个时候梁白波正暗恋蒋锡金,萧红想为他们制造机会。
  联系这些前因想来,三人同床共眠的场景也就显得没那么不羁了。
  
  1938年2月,日军向山西临汾展开进攻,刚刚创立不久的民族革命大学被迫撤往晋西南的乡宁。此时正在民大任教的二萧面临两种选择:其一,跟随“民大”师生一起撤退;其二,跟随丁玲的西北战地服务团运城,那里亦设有民大的第三分校。在何何从的问题上,二萧再次产生了严重的分歧:萧军想要留下来和“民大”师生一起乡宁打游击,萧红则需要一个宁静的创作环境,而乡宁的前景在她看来势必动荡不安。
  萧红对萧军说:“我知道我的生命不会太久了,我不愿在生活上再使自己吃苦,再忍受各种折磨了……”她是在乞求萧军的怜惜。
  本应是句很凄凉的话,在电影里听来却满是火药味。因为电影前半段铺垫得不够,使得这句台词显得很突兀。
  萧红确实是自知自己的生命不会太久了,大约从1936年的日本孤旅时期起,她就频繁地受着各种病痛的折磨,而战乱的时局、感情的变故、心情的不安和压抑更让她一刻也不能安息。她怀着一丝凉薄的希望,如果自己的命在萧军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儿分量的话,萧军理应为她考虑。然而萧军却依旧无动于衷。
  不过从萧军这一方面来看,他这么做似乎也是有充足理由的。正如写作是萧红的毕生志业一样,在战场上保家卫国也是萧军看来最崇高的人生价值。萧红不愿牺牲自己的才华,萧军同样也不愿浪费自己的强壮和力气。何况萧军心里清楚,此时萧红的身边并不缺少照顾她的男人,聂绀弩、端木蕻良、田间,如果可以的话还得算上女汉子丁玲。
  二萧真正意义上的诀别其实是在临汾。这一段电影表现他们的分歧和争执居多,不够悲,不够痛,主角没有眼泪,观众也没有眼泪。
  
  送走萧红后的第二天,萧军早晨醒来,发现女人常穿的那双小皮靴还放在屋里。四周空荡荡的,唯有那棕红色的小靴子显得格外惹眼。毕竟余情未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女人穿着靴子时步履轻盈的样子。于是把靴子包起来,附上一封短信,另将一些文稿、信件,一并交给对门准备当天运城的同事,托其转交给萧红和丁玲。在信中,他像大哥哥一般对自己宠爱的小妹妹说:
  红:
  这双小靴子不是你所爱的吗?为什么单单地把它遗落了呢?总是这样不沉静啊!我大约随学校走,也许五台……再见了!一切丁玲会照顾你……祝
  健康!
  军
  我总觉得电影里的萧军太过绝情,所以总想补上这一段。
  
  萧红在离开萧军以后怀上了他的骨肉。这个孩子是萧红一生中又一个引人争论的焦点。
  历来说法很多,我比较愿意相信这一种:萧红没告诉萧军自己有了他的孩子,不过萧军通过别的途径知道了。据说他后来曾以未出世的孩子为由挽留萧红,希望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再分手;或者,由他来抚养这个孩子。这一切,都遭到了萧红的拒绝。
  她一直回避着再和他单独接触。
  一天,萧军又来找她,要求她归还他写给她的所有信件,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打开箱子,正要把用心留存的所有信件都拿出来,不料萧军一把将箱子合上,一屁股坐在上面,说:“我有话说。”她倔强地说:“我不听,若是你要谈话,我就走。”
  他们吵了起来。她最终把信件还给了萧军,并向萧军所要自己的信件。
  萧军以为,萧红之所以如此决绝,是因为她爱上了端木,他揪住端木,怒不可遏地说:“瞧瞧你那德行!”“我就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小子!”他甚至下了“战书”,要与端木决斗,幸而萧红闻讯后及时制止。
  事实上,在与萧军分手以前,萧红与端木的关系一直没有超越朋友的界限。但总算有一次,因为误会,她也让他懂得了被爱人背叛的感受,她也让他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端木给萧红讲“同州三藏圣教序碑”,电影里的这一段与我此前的想象差距太大。端木是出身清华历史系的大才子,在自己倾慕的女子面前卖弄才学,必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然而电影里的他,却木讷胆怯,完全失掉了属于端木应有的才气和情调。
  
  端木“抛下”身怀六甲的萧红先行入川避难,看过电影的朋友大多为此愤愤不平。
  其实,让端木先走,原是萧红自己的主张。那时他们托罗烽好不容易买到了一张船票,端木坚持要走两人一起走,让萧红把船票转卖出,再等机会。萧红则认为船票来之不易,不如两个人暂时分开,端木先走,她有机会再和朋友结伴重庆,与他会合。
  萧红让端木先走的理由是:一来她有孕在身,初到重庆人生地不熟,无人照料,而在武汉至少还有一些朋友可以帮扶她,等一段时间后再结伴入川亦可;二来端木先,可以在人满为患、住房紧张的山城找个落脚的地方,等一切安顿好后她再过,也更方便;三来她也担心,若是留端木一个人在武汉,他可能会走不成。端木见萧红确实想得比自己周全,只得同意了这一方案。
  
  无论导演的主观目的如何,电影对端木蕻良形象的塑造是有偏颇的。可以看出,涉及端木的情节,其选材大多依据骆宾基的《萧红小传》。这本书据说是萧红弥留之际向骆宾基讲述自己人生经历的实录。但考虑到在萧红世以后骆宾基与端木的反目,这本书或多或少会含有一些自觉或不自觉的对端木的丑化。
  1942年1月底,端木蕻良、骆宾基离开香港,经澳门辗转返回桂林。在桂林,经骆宾基介绍,端木蕻良与作家孙陵相识。两人就在孙陵的房子里住了大约两个月。据孙陵回忆,一天两人发生激烈争吵。骆宾基吵嚷着非揍端木不可,还说萧红是被他气死的,甚至拿出萧红临死前与其笔谈时写下的“我恨端木”的小纸条,以及痛骂端木的信,并告诉孙陵:“萧红遗嘱将《生死场》的版权送给萧军,《呼兰河传》送给骆宾基,《商市街》送给弟弟,什么也没有留给端木蕻良……”由此引出端、骆二人关于《呼兰河传》的“版权之争”。关于这件事众说纷纭,甚至传说二人到桂林上海杂志公司分公司理论,最终骆宾基胜诉;而骆宾基事后又否定了孙陵的回忆,说自己与端木的冲突与版权无关。
  对此,端木蕻良的解释是,在养和医院做完手术之后,萧红曾与其商量拿出一些报酬,表达对骆宾基战时长时间冒死相陪的感激。一开始,她想把《生死场》的版税送给骆宾基,但是仔细一算,因《生传死场》出版时间较早,在十年合同期内,版税所剩不多,转而想到将《呼兰河传》的版税送给他,而不是版权。
  端木的第二任妻子钟耀群写有《端木与萧红》,他的侄儿曹革成亦写有《我的姐姐萧红》,是依据端木的回忆写端、萧二人的往事,与骆宾基的态度截然不同。诚然,钟耀群与曹革成是作为亲人为端木辩护,但骆宾基的说法亦不可偏信。
  
  萧红在蒋锡金的“文协”办公室打地铺,她身怀重孕,又处在艰苦恶劣的环境中,但却依然笔耕不辍,不废创作,写下了短篇小说《黄河》和《汾河的圆月》。
  电影似乎专注于表现萧红的苦难,而对她的过人才华,她视创作为生命的热情和执着,却很惜墨。
  
  萧红从武汉重庆,原本是有冯乃超的夫人李声韵陪伴的。不料船到宜昌,李声韵突然病倒,被送进医院。萧红只有一个人继续换船前行,所以才会摔倒在码头上,一夜无人照管。
  
  靳以是萧红和端木住在重庆乡下时的邻居,也是当时着名的作家。电影中借靳以之口告诉观众,萧红和端木离开重庆,了香港。这一段很突兀,因为紧接着这一段则又出现了萧红在重庆看望胡风和梅志的情景。不知导演为何会在此不着边际地插这么一笔。
  靳以仅出现了这么一会儿,之后就不见了。
  其实,对于萧红的不辞而别,胡风和梅志的反应都很强烈,甚至夫妻俩在回忆文中都不约而同地表露了不满之词。让胡风和梅志来讲述萧红的南下香港之举,或许比新添一个人物(靳以)进来更合适。
  
  周鲸文在电影中的重要性也可相当于龙套,但他是萧红在香港时期最重要的朋友。萧红人生中的最后几部大作都是在周鲸文的杂志上发表的,而她住院治疗的医药费,大部分也是周鲸文资助的。
  
  从骆宾基的《萧红小传》里,可以读到萧红临终前对世界的深深不舍和眷念:
  十九日夜十二时,萧红见C君醒来,眼睛即现出:“你睡得好么”的关切神情,又微微笑着,用手势要笔。
  萧红在拍纸簿子上写道:“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
  写最初九个字时,C君曾说:“你不要这祥想,为什么……”萧红挥手示意不要拦阻她的思路。
  又写:“半生尽遭自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并掷笔微笑。三时示意吃药,并吃苹果半个。这时候,她由喉口铜管呼吸,声带无力发音,然而神色很恬静。并要纸写:“这是你最后和我吃的一个苹果了!”
  电影里没拍出这一段,同样是在克制悲痛。但过于克制了,让人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电影的结尾,在萧红世后,镜头回到了呼兰河畔,回到了萧红的童年。
  旁白引的是《呼兰河传》第三章: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住着我的祖父。
  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
  ……
  是凡在太阳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连大树都会发响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对面的土墙都会回答似的。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
  这几段话抓得实在好!整部三小时的长片,最精彩的就在于结尾。它以田园牧歌式的宁静安闲终结了萧红一生的颠沛流离,而于这宁静安闲之中,却又道明了萧红一生的真正主题——童年的后花园在她稚嫩的心里种下,以至于她终其一生所追求的,不正是爱与自由吗?她从呼兰到哈尔滨,从哈尔滨到青岛,从青岛到上海,从上海到东京,及至以后到武汉,到西北,到重庆,到香港,与父亲决裂,与萧军决裂,与知交好友分别,这一路的无尽流浪,艰辛漂泊,所为的不正是爱与自由吗?
  
  可惜的是,这一生命主题仅在电影的最后才被突显出来。
  电影有三小时,但看电影的过程中我始终觉得节奏太快。感觉导演讲了很多故事,可是每个故事都讲得不完整,不清楚,不到位。应该是“泪点”的地方没让人哭,不应该是“笑点”的地方却在引人发笑。总之观众入不了戏。
  有人说这部电影问题出在叙述方式上太过创新——顺叙、倒叙、插叙杂糅于一体,时空随意置换,又插入大量亲友访谈,信件复述、人物自述等纪录片手法,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我觉得,这样的叙述方式正是本片新颖独到的地方,不是“技巧”用得不对,而是“技巧”没有配合以精当的选材。
  2011年,台湾的系列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拍得同样是“无聊”的作家题材,包括几个比萧红还要冷门得多的作家,但那几部片子在华语区反响很好,很吸引人。我以为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它们都有明确的主题,明晰的主线,它们都抓住了主人公最突出的特质,并将这一特质深深印在了观众的心里。
  对比起来,《黄金时代》的选材缺乏重点,太过杂乱。看完电影,我们只知道萧红这一生过得很惨,却说不出她是怎样一个人,她写出过怎样的作品,她有一颗怎样的灵魂。
  导演力求客观,“力图接近真相,呈现萧红的一生”。殊不知,这是自以为剥了一切煽情和偏见,却仅仅只将观众的感动剥离了影片。这种“客观”,在我们与角色之间垒起了一面坚固的墙,它仅仅允许我们旁观,不让我们越界——我们感受不到往事的冲击力,我们体味不到尘封岁月里的脉脉深情,我们希望感同身受,却被堵在了墙外……而它却在轻鄙地嘲笑我们,因为不懂高雅的艺术所以才看不懂电影。

《黄金时代》点评:电影、文本与历史由微语录网(www.5yulu.com)收集整理,转载请注明出处!

版权所有 微语录网 www.5yulu.com
本篇《黄金时代》点评:电影、文本与历史来自微语录网,更多《黄,历史相关美文请浏览微语录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