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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爱人》一剂质感饱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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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卫芬奇上部电影《龙纹身女孩》之后,我最期待的是他拍一部续集,因为芬奇最擅长的,应该就是制作这样的影片——走进一个(带有调查性质)的领域,让人物和工作过程事情充满质感,或者说,就是让一个行当突然间变得酷了起来。
  
  旧作《十二宫杀手》,无疑就是这种制作能力的最佳样本。从开头到结尾,影片里连环杀人案件都没有找到真凶,而这两个多小时的片长,只是单纯为了呈现横跨多年的“侦查过程”。芬奇就是有这个自信,让观众沉浸在破案过程中,与主角一起破解符号,操作仪器,探访旧居,甚至不需要给出一个清晰明了的答案,就足以让千万影迷一遍遍地看他悠然地摆弄整个侦查过程。
  
  而这一次,芬奇试图把他的杀伤力更大化,《消失的爱人》男女主角的第一设定,不再是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边缘人,而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爱侣。在大城市的派对上认识并出走,恋爱时各自向恋情贡献新鲜意思,搬到远离喧嚣的地方成家,似乎任何家庭都可以把完美的情感想象投射在其中。但如果说芬奇此前营造的是一种陌生的黑暗,那么这部影片里的黑暗,则静静地走在身边,一不留神可能就会碰触得到。男主角Nick无辜又无助,一步步地掉入女主角Amy的陷阱里。这种走在身边的黑暗之所以更加可怕,在于它们不仅仅满足于作为角落里全然的恶,而要成为一种风光的,精心雕琢的,走向万人的恶。这个时候,那些魂牵梦绕的高雅的犯罪者,诸如《天才瑞普利》里面的瑞普利,或是《白夜行》的的唐泽雪穗,都在芬奇的叙述里重新赋形,成为了独当一面的Amy。
  
  芬奇在访谈里曾描述过他在营造质感时候的偏执,窗外的光线如何照射进来,如何在地面上反光,如何进入镜头,每样材料的光泽,都要考虑清楚。因此在影片的前半段,芬奇想要我们认为Amy是个完美的女人时,就细心编织每个关于Amy的完美的细节。在消失的当天,Amy在车上心满意足地回忆起自己与Nick一起生活的五年里,她只不过在扮演着一个“酷女孩”,她有着自然的妆容,得体的衣着,用轻声的耳语谈吐,同时又能够和男友一起看球赛,吃凉了的pizza,随意冒险弄脏,似乎把每个男人对成熟和顽皮的双重渴望凝聚于一身。然而,完整地完成一次这样的“质感营造”之后,芬奇就开始让虱子爬上这件华衣了。所有的建立都是为了打破,前半段把Amy打造得完美,在她的“日记”里描写她的无助,是为了描摹她渗透到每时每刻的恶意。把Nick塑造成每个人都能代入的好好男人,是为了让二十出头的女生与他私会时每个人都目瞪口呆。
  
  芬奇的趣味,正是给你打造一个精致的皇宫,然后把它翻转。Amy走进前男友Desi为她准备的海滨度假屋时,如同走入一个牢笼。这里的确是物质意义上的最好的地方,不止于用金钱堆砌奢华,它还有质感,但它就是这么一个令人窒息的皇宫。《龙纹身的女孩》里的山顶豪宅也是这样的例子。这座豪宅具备所有令人艳羡的元素,现代主义的扁平单层,四面都是落地窗,宽敞的空间里点缀着极简的家居,但是这么完美的地方就是能让你不安。看似完美的住宅的地下室,锁着男主人的行刑房,无数的受害者在这里被举止得体的男主人以各种方式虐杀至死。这里是影片的终极梦魇,男主角在这里里体验着包含着窒息的绝望感,无论怎样挣扎,奔跑,每次想逃出感觉都是只差一步。芬奇玩弄的,就是用最好的质感把最好的东西呈现在你面前,然后把它打碎。这也正是那黑暗的来源。
  
  他的影片里,观众常常屏住呼吸等待着下一幕发生的事情,而电影结束之后却仍不得释然,身体和思绪都浸入冰冷的黑暗之中。他抹杀掉一切希望,营造黑暗,却还吝啬于往影片里投入一点点的光亮。这部《消失的爱人》便是如此。影片里的每一个群体,精心谋划犯罪的女主角,无可奈何的男主角兄妹,假借舆情的法律程序,浮躁煽动无孔不入的媒体,架势十足却无能的警察,中部善良又没有判断力的平民百姓,在媒体上被任意操纵情绪观点的网民,全部都陷入一种结构性的无能为力之中,这里没有一个能打破一切的英雄,只有尽量不让自己变得更差的普通人——正如男主角那句“我绝对不是个好人,我只是还至于是杀人犯”。
  
  这种俯视影片里各个层面和程序都只能“无望”的情绪,正是大卫芬奇式的黑暗。而这种黑暗,也正是他贯穿在他作品里的基调。《七宗罪》里的警探在最后陷入绝望,《社交网络》里扎克伯格一遍遍刷新电脑,《十二宫杀手》留下一个没有侦破的案件,《龙纹身的女孩》女黑客把刚燃起的情感连同皮衣扔进垃圾桶,就连拥有最“光明”结局的《搏击俱乐部》,其“令人满意”的结尾是男女主角携手目睹整个金融银行体系被炸毁。或许可以说,当大卫芬奇开始把他的话题转向“婚姻”时,婚姻这个概念在他的影片就注定要完蛋了。他对人性不信任,对美好焦虑不安,而绝望之余,还向你定期贩卖一剂嗡嗡作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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