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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虐与受虐者的自我毁灭
　　 ——从精神分析看《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在拉康的镜像理论中，婴儿指认自己的镜中像后，获得了一种掌控自我和他人的幻觉，从而构成某种关于理想自我的想象。这种想象会跟随人一生，启动了一个名曰自恋/自卑的生命历程。通常这两种心理都是同时存在的，我们可以在《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中的男主角王耀身上明显观察到。并且拉康认为偶像崇拜的产生，是再次把自我投射向他者，将他者想象为理想自我的实现的心理机制。女主角丽川对王耀的迷恋，正是来源于这种以自虐的方式完成的心理机制，以不断承受虐待来进行对理想自我（即丽川所想象的王耀）的建构。
　　影片改编自王朔的同名小说，实际上将故事背景改在香港的社会环境之下后，这个故事就已经失了王朔本来所特有的一些精神特质。王朔擅长以满篇贫嘴蕴藏真情实感，并且这种语言非得用京片子说出来才有其韵味，也就是典型的北京大院题材小说，这种小说本身就具有它独特的价值观和历史背景。本片基本上只是使用了原着的故事，讲述一个香港黑道背景下地位不高但好勇斗狠的混混与某位纯情少女的爱情。
　　这部影片实质上就是一个爱情故事，但它显然不是我们日常所了解的讲述温情、美好感情的爱情故事类型。影片充斥着暴力、虐待与自虐（包括精神和肉体上），人物在这种关系中思想是全然混沌的，以无意识的反复桎梏和企图挣脱为这场爱情奠定了一种角力的基调，从王耀与丽川的第一次见面，在镜中的第一次眼神交汇开始。这时候在一旁擦盘子的老头的角色十分有意思，面对随后的那场暴力他浑然不觉，与之后丽川试图杀死王耀时背后做锻炼的妓女角色正好呼应，这种明显的割裂感以反差（或者说反向对比）显示出男女主角所在的精神世界的特殊性——与这个世界的正常生活轨迹已经全然断裂。
　　王耀作为一个混混，即使在混乱的香港黑道也算特立独行，他将敲诈作为一种艺术的事业（在此我们可以看出一点后现代的嬉皮影子），并且在他和兄弟郑重在海边嬉戏的场景中还透露出几分天真无邪，从这两点，我们几乎可以说王耀是某种理想主义者，他理想的世界正是他所处的那个自由肆意、无所顾忌的地下世界，王耀一直怀抱着自己正是那一理想自我的自得。然而当他遇到丽川后，第一次产生某种不确定。他在地下通道时试图躲避丽川，之后告白时捂住丽川双眼的动作也暗示了他自身在面对丽川时的自卑。
　　王耀从一种以为全知全能的自信落到这样强烈的自卑感中，巨大的落差使得他需要实验自己的控制力，从而有了悬崖上带有虐待性质的一幕。王耀在命令丽川的过程中再次获得满足感，但是也给自己架构了一个谎言——丽川（或者我们可以等同于爱情）是可被控制的，因此也丧失了价值。
　　在真实感受和自我欺骗的反差中，王耀行为显得反复无常。他试图用性爱来消除落差，但实质上对王耀来说，其决定作用的不是肉体的性爱，而是对丽川的控制。因此，丽川出现在胖子身边,即做出自我堕落的决定后，王耀才真正感受到愤怒，他再次体会到了无能为力的软弱感，并且这由他自己一手造成。
　　之后我们可以看到王耀持续的暴力行为和对丽川精神与肉体的虐待，从这以后的所有情节点实际上都是对王耀的死亡宣判：丽川与郑重结婚——意味着情义与爱情的双重死亡、入狱——“还清债务”“遗嘱”、得知丽川死讯——最后的判决书。因此，沙滩上的枪响，看似是殉情，实际上应该是王耀对于自我人格的彻底否定与毁灭。
　　在这其中，一直出于受虐地位的女主角丽川，有一种矛盾的特质。她出身清白、思想单纯，但对暴力有一种无法自拔的迷恋，并且有奇特的自毁倾向。丽川由暴力而结识王耀，面对王耀的粗暴动作和言语从习惯性的抗拒迅速转变为接受或欣赏。这种对痛苦的渴求完全暴露出丽川本身所具有的受虐者特质。
　　从拉康的理论上讲，受虐是由偶像崇拜，也就是理想自我对他者的投射中造成的，崇拜者渴望被驾驭、控制，以此来满足自己对于理想自我（他者）的想象。
　　同样是悬崖那场戏，作为普通人的我们很难理解丽川自己退向悬崖边的心理，但丽川由于对爱有极大渴求却又有欲爱不能和难以与王耀结合的现实障碍,使她在充满痛感的想象中品尝了无限的被禁忌的快乐。
　　之后我们可以看到丽川一步步放弃自己原本的正常生活，在矛盾和纠结中进入王耀所在的对她而言不能控制和驾驭的阴暗世界。在厨房那场性爱戏，正体现出丽川面对这一状况的挣扎和渴求。地上破碎的碗碟、煎焦了的鸡蛋和俩人充满暴力的性爱都预示着丽川即将打破的所有常规。
　　紧接着，便是丽川的选择，是否接受一个妓女的角色来适应王耀的世界。李银河教授认为“受虐倾向是深层心理活动的一种方式。它的根源是想象,它的表达是隐喻,是灵魂的爱与痛苦的表达方式。”这段话恰恰切合了沙滩上那场戏所展现出的内涵。丽川知道自己离开王耀便意味着死亡，但她还不明白的是，接受也同样意味着另一场死亡的开端。
　　这种死亡，来自对所有传统价值观的完全颠覆。包括失贞、背叛和丧失做母亲的基本权利，从丽川穿上黑色裙子的那一刻，她的角色再次发生了转变，从一个虐恋中的受虐者，变成了带有复仇色彩的施虐与受虐并存的状态。
　　但丽川的不同之处在于，她在施虐过程中，受虐的对象不仅是王耀等人，更是她自己,她实际上并不能从施虐的行为中找到快感，而只是作为复仇的一种手段。我个人认为，这部片子里丽川角色的转换并不彻底，在海边的婚礼后厕所的戏里，她依然回到了受虐者的形象。最终丽川自杀的行为，一方面是因为所仰仗的价值观和世界的全部崩塌，另一方面，也是来自施虐者——王耀的命令。
　　这部在香港翻拍的《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对原故事实际上进行了大量的修改，因此，它具有一些完全不同的特点。原故事中王耀最后得到的救赎完全没有出现，这部翻拍电影更加阴暗、绝望，充斥着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感和割裂感，所有角色都不能完成自己的人格建立，最终在反差与撕裂中完全毁灭自己。
作者易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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