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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怀的胜利？
　　
　　第3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侧记
　　
　　作者：尧耳
　　
　　4月19日，第3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尘埃落定，许鞍华导演影片《黄金时代》成为最大赢家，不仅囊括了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两个综合奖项，还拿下了最佳摄影、最佳美术指导、最佳服装造型设计等三个专业奖项，这一部叫好却不卖座的文艺片得到了金像奖评委的高度肯定，然而，该片主角冯绍峰、汤唯却与本届金像奖的最佳男女主角失之交臂。这瞬即引发了众多猜测与评价。本届金像奖的揭晓把香港电影衰落、华语电影文化的融合，以及文艺还是商业、格局和境界等话题再次放到了大众面前，通过对入围影片的冷静分析和比较，我们也许能寻找到华语电影目前的软肋、发展脉络和未来走向。
　　
　　一、商业，还是艺术？
　　
　　顺应市场，选择那些题材取巧，票房好也有号召力的商业电影；还是坚持艺术性，选择那些叫好不卖座，有情怀却缺乏关注的文艺影片，这向来都是摆在各大华语电影节的重要命题。值得欣慰的是，从近年来的获奖名单来看，组委会已经越来越向着艺术的方向倾斜，无论是第33届金像奖大获全胜的《一代宗师》，还是本届的《黄金时代》，都是以人物的情绪、经历和成长为主线，触及人生、宿命等宏观命题，即便讲述武林宗师传奇一生，以练武和打斗推进故事，大部分镜头都是优雅缓慢的武术演绎，王家卫完成的《一代宗师》依然是一部充盈着人生感慨、男女情爱以及对武术的哲学思辨的非典型文艺片。
　　
　　而《黄金时代》则从剧情到画面都是无可厚非的文艺片。在漫长的近三个小时里，我们随着节奏缓慢的镜头，目睹了汤唯扮演的女作家萧红在历史洪流中颠沛流离，跟随着自己独立、果敢，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个性完成了短暂生命的燃烧。相比起之前的《岁月神偷》、《桃姐》等作品，许鞍华选择了突破自己，放弃了之前贴近现实的题材和叙述方式。无论是很难准确重现的民国时期，还是颇具争议的萧红，《黄金时代》的题材已不适合再采用《桃姐》般的平和、克制，为此，许鞍华也使用了不合常规的讲述方式：汤唯在片头述说自己的出生和逝世；多位角色直接面对镜头，像接受采访一样直接复述萧红的经历；直接从萧红着作中照搬的文字作为台词，迥异于日常对话，这让人联想起贾樟柯的《二十四城记》。种种叙述方式上的突破，不仅直接放弃了讨好市场的努力，也为观众进入作品设置了障碍。
　　
　　因此，尽管许鞍华成熟的导演技巧为影片赋予了强烈的史诗气质，其舒缓稳重的运镜风格和凝练克制的画面氛围甚至超越了《太平轮》，以及被标榜为台湾史诗的《赛德克巴莱》，但普通观众一旦无法接受这种独特、文艺的叙述方式，便很难进入影片，随着萧红的讲述领略女性的个体生命的柔韧和悲哀。在充满着爆米花和可乐香味的中国影院里，这样一部电影无法卖座便也不难想象了。
　　
　　然而，金像奖还是将“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颁给了《黄金时代》，这体现出了华语电影对剧本、故事和情怀的渴求，从这个角度，《黄金时代》显然胜过了同时入围的其他影片，延续香港警匪片传统的《魔警》、《窃听风云3》有着香港电影工业技术上能够实现的最高水平，但缺乏突破和创新的题材和故事已经让观众有些厌烦；《香港仔》的人间烟火气和彭氏调侃，《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的灵异、悬疑，则都可以看出是对香港影片典型气质的模仿和传承。
　　
　　对《黄金时代》获奖最有竞争力的，应是同样可归类为文艺片的《亲爱的》，有着赵薇、黄渤等人的精湛演绎，不仅题材涉及了拐卖小孩、离婚等敏感的现实问题，剧情还成功从流俗的打拐煽情上升到了法理情感冲突、孩童陪伴与失子家庭心理调适等沉重的社会命题。陈可辛运用简洁明快的叙事方法，加上赵薇细腻贴近的完美表演，将故事不断推向高潮，从意想不到的更深层面融化着观众的心防，直到不经意间泪流满面。最终，评委还是选择了时间更长，题材更生僻的《黄金时代》，这不仅是在肯定影片的史诗气质，也在向大胆突破题材和技术局限的勇气，以及用细节展现宏观命题的导演技巧表达敬意。这也许是华语电影必须重视并专注前行的一大方向，为此，我们应该为本次金像奖点一个赞。
　　
　　二、平淡，还是激烈？
　　
　　尽管《黄金时代》似乎有着更为宏大的叙事和更加深远的命题，但与《亲爱的》比起来，它还是存在着软肋，其中，表演的把控和深度是重要的一环。
　　
　　从《色戒》、《晚秋》到《北京遇上西雅图》，汤唯擅长在不动声色的表象下，展示女性特有的柔韧和坚持，特别是在《晚秋》中，汤唯与韩国男星玄彬扮演在异国偶遇的落魄男女，尽管彼此戒备、冷漠，情愫却在陪伴和漫谈中一点点产生，观众很容易在汤唯近乎执拗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个女人内心的微妙心思，那种独立却又屈服于现状，冷淡却又渴求被理解的女性心理很容易攥紧观众的心脏。
　　
　　但在《黄金时代》里，我们却寻找不到萧红更加丰富和深入的内心世界。在那个纷乱的战争时代，萧红勇于违背传统价值体系，背叛家庭、独自行走和写作，甚至放弃友人的认同，这样的女性，即便能够在表面维持平和冷静，内心也一定充满炽热和激烈，而如此奔放的个性也一定会在某些细节上呈现和爆发。然而，看完整部影片，汤唯扮演的萧红都在平静的讲述，她的童年、她的写作、她的爱情，除开用运镜、画面和音乐形成的抒情氛围之外，我们顶多能从汤唯的装扮和笑声来感受她情绪的起伏，却无法真正从内心感受到一位独特的女性内心成长和情绪的转变，这似乎符合汤唯一贯的表演习惯，却不符合我们心目中萧红应当具有的真实气质。无论是贫病交加、独自面对怀孕和战乱的时刻，还是丢掉婴儿，随后陷入的悔恨和慌乱，汤唯都不曾做出更为精细和深入的演绎，她呈现出的只有接近盲目的乐观和洒脱，略显做作的冷静。
　　
　　这也许不能仅仅归咎于汤唯，因为在王志文扮演的鲁迅先生中，我们能察觉出相似的问题。民国时代的战乱和颠沛无需多说，鲁迅先生文章中的激情和壮烈也并不陌生。况且，从众多的资料中，我们都能明白他与妻子许广平的龃龉。然而在影片中，王志文将鲁迅演绎成了一位充满哲思、稳重大气的“带头大哥”，他似乎对所有事情都早有预见并能安静分析，“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豪情荡然无存，加上王志文熟悉的腔调，很容易联想到《教父》或是电视剧《黑冰》里的霸王气度。
　　
　　相较之下，影片《亲爱的》中几位主演的表演则更有层次感和丰富性。获得“最佳女主角”的赵薇几乎是在影片接近一半的时刻才出现。而刚刚出现，在派出所的一场戏便令人惊艳。《少林足球》之后再次扮丑的赵薇蹲在地上，操着含混的方言，含着泪回答警察的提问，焦灼而惶恐的乞求警察的宽容。从惊慌、惶惑到崩溃、爆发，赵薇精准的把握住了角色的情绪走向，不刻意、不浮夸，引导观众体会一位无知、懦弱而善良的母亲对近乎亲生的养子的爱。随着剧情展开，这样的爱还要承受法理和道德的拷问，承受外界的歧视、现实的冲击和内心的撕扯，影片的后半段，煽情的失子和打拐主题已经模糊，赵薇、黄渤、郝蕾等角色面对的复杂现实和人性冲突成为更为重要的故事线索，赵薇的演绎也拥有更加广阔的平台和空间。
　　
　　平淡还是激烈，这其实是专业表演中必须面对的课题，准确把握情绪，展示出克制的表象下内心的汹涌，获得剧情和画面之外的张力，这才算是一次成功的表演。相比起汤唯躺在床上永远淡漠的表情、近乎傻气的洒脱，赵薇在《亲爱的》几乎是一堂经典的表演课，影片后半段，其气质接近于《一个都不能少》中的魏敏芝，然而，赵薇是以专业演员的身份接近于本色出镜的业余演员。影片最后，赵薇得知自己怀孕，自己即将拥有真正的亲生骨肉，惊喜与慌乱交织，对亡夫的追忆和释然，以及对两位养子的复杂情绪，一时间全部涌入这位农村妇女的心头，赵薇从开始的表情，到沉默的泪水，再到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姿势完成了首尾的呼应，观众也获得了远超预期的震撼和感动。
　　
　　如同影片开头和结尾寓意含混的油画色块，《黄金时代》中的萧红是当仁不让的主线，其余角色被弱化为面容模糊的配色。如果忽略掉字幕和背景知识，我们甚至很难记住众多角色的身份和名号。也因此，扮演萧军的冯绍峰失了与刘青云、黄渤一较高下的机会，甚至难言超越在《黄飞鸿之英雄有梦》中摆姿势耍酷的小鲜肉彭于晏。
　　
　　三、境界高、还是格局小？
　　
　　纵观近年来的金马奖、金像奖，两岸三地电影产业的边界已越来越模糊，众多港台明星、导演北上淘金，与内地的公司和团队合作，而以内地打拐为背景的《亲爱的》同样能打动香港和台湾的观众和评委，收获泪水和赞誉。然而，从获奖名单中，我们依然能看出组委会维护本港电影资源的良苦用心，刘青云获得“最佳男主角”便是一例，尽管其在《窃听风云3》中的表演可圈可点，但依然停留在延续一贯风格的水平，甚至没有超越其在《夺命金》中的表现。而黄渤所扮演的失子父亲，一会满足于局促的贫寒生活，在杂乱的生活场景中游刃有余；一会又沉陷于失子的慌张焦虑，在现实和情感中艰难抉择、冲逃奔忙。无论是层次、深度还是情绪把控都超越了刘青云的演绎。
　　
　　更为奇特的是，除开“最佳影片”之外，大会另设了“最佳两岸华语电影”，将其颁给了张艺谋的《归来》。这个奖项令观众一头雾水，难道站在更大范围的华语电影中，《黄金时代》就超越《归来》了么？这显然是一个很难自圆其说的话题。历届金像奖均选择粤语主持人，获奖影片大多数还是归属于港内导演或是演员的范围，这不得不让人对金像奖的格局产生担忧。
　　
　　从奥斯卡金像奖、戛纳电影节、威尼斯电影节到中国台湾的金马奖，在这个信息化时代，要想一个电影节成功和持续，不仅需要独立于潮流和市场的艺术标准，还需要不拘泥于地域、流派、题材，甚至是语种的评奖范围，台湾金马奖不仅选择方言浓重的黄渤作为主持人，也多次把大奖颁给了《爸妈不在家》、《一个勺子》等等其他语言的影片。有了字幕和现代技术，北方方言、台语还是英语早已不是观影的障碍，人性成为影片最核心的震撼力。作为电影节，便更不能人为设置障碍，将更多的优秀影片拒之门外。
　　
　　如果具备更大的格局，香港电影也会有重新辉煌的机会和希望。如同徐克等人开拓的“新武侠电影”，以及《无间道》创造的警匪片市场，在那些辉煌的时刻，突破性的创意和题材，加上港人踏实果断的执行力，香港电影一次次从困境中突围而出，再现辉煌。而在今日这种全球一体化、界限模糊、各种艺术混搭融合的文化氛围中，电影这一项综合艺术更需要广阔的眼界和高远的境界，从一部部入围影片的片尾字幕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来自两岸三地甚至全世界的电影工作者结合到了一起，用各自的专业技能支撑起一部优秀电影的每个层次、细节，每个角落，在五千年文明做底蕴的基础上。通过不断的开拓、混搭和融合，华语电影必将拥有更加厚重的分量和更加光明的未来。
　　
作者尧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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