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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灼心》逃亡与救赎的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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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灼心》是根据须一瓜的原着小说《太阳黑子》改编的,就原着而言,只能算是一篇简短平庸的小说,仅100多页的内容,语言和构思都称不上悬疑或惊奇,而且它的用语在当下时髦的语境下已经略显怪异,有一种久违和固执的朴素。但曹保平的电影改编却显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论是悬疑因素的娴熟运用,电影闪回式的凌厉剪辑,成功揉和了亲密、猜忌、紧张、距离和痛苦多种情绪的故事表达充满张力和爆发力;与众不同的叙事方式、运镜一气呵成的紧张美感,都使得这部作品的前三分之二堪称国产警匪悬疑片里的惊艳作品,它成熟、流畅,全程高能却充满细腻的质感。人物在日夜炙烤不息的考验和猜疑中几近崩溃,常常满眼含泪。但就是这么一部用尽心血创造的电影,却败在了最后三分之一的解释和洗白上——辛小丰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没有杀人,杀人的人另有其人;而且辛小丰也不是gay,他只是为了误导自己长官——伊谷春的刑侦视线,而把自己假扮成gay而已。后面的这三分之一专注于洗白,竭力为辛小丰三兄弟脱罪,证明他们不仅不是嫌疑犯和奸杀案的主角,而是几近完美的平民英雄式的善良角色。这个解释没有成功,反而把整部电影引向烂尾。就是因为这个洗白,把整部电影前面累积和构建的浓烈黑暗的现实主义感觉和对人性善恶难辨的那种冷厉注视和反思,彻底导向滑稽和自我崩溃。
    
    如果说《烈日灼心》里有值得说和值得玩味的地方,那一定是关于人性的。对复杂善变的人性的注视和疑惑,是这个故事里所存在的、思想深度上的主要价值。在原着《太阳黑子》中,宿安水库的灭门惨案,确实是辛小丰他们做的。辛小丰看见了浑身赤裸的美丽女画家,一时冲动强奸了她,导致她心脏病突发死亡。一瞬间的性欲冲动——女人的死——继而引发这个女孩的父母和祖父母上楼查看——辛小丰他们不得已血洗了全家。这件命案意外的七年没破,辛小丰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带了一个收养的孤女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在这七年里,他们竭尽所能地成为好人、做好事,养育这个患有心脏病的弃婴;但老天并没有他们从此向善而绕过他们,法律的严惩最终通过伊谷春那敏感缜密的刑侦头脑,还有一个古怪楼上房东的窃听日记,牢牢锁死了辛小丰三人。因果是一条严密的铁链,“我们每一次的所作所为,都将指向我们最后的结局(宋美龄的原话)”。
    
    七年前意外开启的天谴报应,就像杨自道胸口上的刺青,是挥之不的记号;它如同盛夏里的烈日,日夜逼近、炎烤这三个正值盛年的年轻男人。犯案时他们才二十多岁,人生最美好的时间就这样被耗尽在无尽的恐惧、躲藏和无休止的噩梦中,为此他们只能做社会最底层的工作,生活漂泊无定。当年命案中那一地的血腥味道,弥漫飘过了七年的岁月,依旧淹沉在辛小丰三人的生活里。
    
    辛小丰成了一个尽职尽责的协警,每天跟着伊谷春出生入死,伊谷春非常欣赏这个年轻人,他跟自己有着“一种强悍的默契”。伊谷春因为看见辛小丰焦虑用大拇指搓灭烟头的动作,意外想起了宿安灭门案中那枚惟一的物证——大拇指的指纹。一种长年刑侦所养成的瞬间直觉,让伊谷春从此留意起了这个青年。
    
    辛小丰在日后还暴露了一些暧昧的同性取向气质,这无法把他跟七年前的强奸杀人案联系在一起。辛小丰这个人,是整部电影和小说中最值得琢磨的人物,他非常谨慎、干练,就在警察行业当差来说,他的表现相当出众;但他的身上日益累积着很多玄谜、矛盾、完全对立的东西。这使得这个人物真实、沉重,他内心充满着激烈的心理战争;也逼近每一个观众对现实和自我的认知。在一个人身上涌现对立和完全分裂的性格和气质,是件很真实的事——每个人都是如此,我们本身就充满着分裂和对立。矛盾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变化无处不在,无时不有。随着时光的流逝,当下的自我,也会跟以前的初衷充满对立、否定和冲撞,这就是这个故事里所展现的多变的复杂人性。它诡谲、动荡,难以安宁和定性。
    
    年轻的辛小丰有着懵懂的性冲动,带着人性底部普遍具有、根深蒂固的兽欲,看见赤裸的女人,他暴烈地强奸她,这是接下来一系列像多米诺骨牌倒塌般的杀戮和噩梦的起始;七年前的不假思索的强奸和冲动,到七年后他像一个世故的成年人,谨慎而又充满城府的利用爱情。七年间现实教会了辛小丰如何生活和实际地爱,即使这爱已与七年前大相径庭,也掺杂了太多现实和复杂的成分,有时辛小丰都难以说清这种感觉,他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都感到困惑不解。七年前辛小丰是无忧无虑、前程似锦的预备大学生,七年后他是沉默沧桑、吃尽生活的苦、夜夜难安的命犯。不论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保护自己,他都想巧妙地使用“gay”的身份来尝试规避伊谷春的猜忌和侦查,并以期获得一些能解救自己“小家庭和孩子”的关键性利益。他的养女病重,他在他富有的同性恋人那里拿了很多钱,来救治他的爱女。他曾爱过女人,但这种爱情被突发事件毁灭了,正常的欲望被过早掐灭、夭折;继而他成了一个出没夜色里的“gay”,一个眼神复杂、目的不纯的同性恋;辛小丰普通又不凡、他既愚蠢、冲动又充满着直觉上的睿智和敏感;他既是施暴者却又成为了受难人——七年前在乡间别墅里手持方木大肆屠杀的恶人,也渐渐在生活中低调、与人为善,成为了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和警察。在辛小丰身上,爱女人、爱男人,性向还是性格都善恶莫辨,他的所作所为沉默诡异,无法理解却又能被人理解。扭曲和压抑的欲望、善恶交织的双重性才是人性里丰盈而又让人欲罢不能的底色。真相远远比你所看到所听到的要更复杂与暧昧,它持有原因和理由,需要你静下心来听它慢慢辩解。
    
    善与恶,爱与恨,直或弯的界限并不是如冰火不相容般那样界限清晰,它是参差多态多变甚至互相紧密咬合、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任何命运中细微沉积或剧烈变动,都能轻易更改这些东西的存在状态,令对立的它们骤然互变互动、互相融合。人性到底他妈是个什么东西,人性和爱欲本身就是这么混沌一片。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其实是住在辛小丰他们楼下的独居房东卓生发,在电影里,这个人物的戏份并不多,顶多算是一个引子和关键,就是他的长期窃听坐实了辛小丰他们犯下命案的实际证据。但在小说里,他的戏份很多,而且他的身世凄惨且行为古怪。他长期独居,起初养了一只狗,后来又收养了一只大公鸡。他对租客的窃听,以此来试图断言租客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借此逼他们搬走,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诡异和虚妄的执着。卓生发自己就被人误解和定性为“一个坏人”,因为他的妻子岳父母意外在一次火灾中身亡了——而他没有。人们纷纷猜测是他设计的,好骗取高额保险金。他自己住在这个偏僻的乡间别墅里,每天对楼下的房客实施监听,来以刺探他人隐私的手法来试图站在上帝的位置上,断定或判罚楼下的租客们有没有罪。恶意揣测了他,然后他就试图恶意揣测自己的房客,这是一种恶意的继承和隐形施恶,一种报复和愤怒的无处安放。但小说里还有一个细节:卓生发有一次遇见一位苍老的母亲,母亲找不到城里住的儿子了,就把自己带来的公鸡委托给他,他心软又心酸,给了这位老母亲钱,也把这只公鸡收养了。从很多细节可以看出,卓生发并非一个冷酷无情和心理变态的窃听者和审判者,他自己也是一个冰冷和偶然热情同在、急切想靠近别人;善良和凶恶瞬间变化的人。有着令人窒息和自暴自弃的孤独;也有无法与人交流的阴骘和绝望。
    
    电影的前三分之二,辛苦建立起来了一个复杂、矛盾、暧昧、模糊却又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群像,三个放下屠刀,想立地成佛的男人;一个鬼鬼祟祟的房东。但生活的残酷性远比他们想得更阴狠和猛烈。养女是死的女画家的孩子,每天生活在三兄弟身边的她,就像一份凶杀的明证,一个无声的谴责;而猎人和警察的追讨,最终在七年后的某一天,静静来临。命运有时候强大到不是由个人的作为所能改变分毫的,它有着这种强硬和冷血,不论你在持续的光阴中做出多少努力和忏悔,它都无情地指向一个毁灭和终止的结局。烈日灼心、良心噬咬,命运是由自己一手建造的游戏,即使是恶性循环也要玩到底;要拿起自己的巴掌扇自己的脸,这是对辛小丰他们的无比讽刺和黑色幽默。
    
    《烈日灼心》有着跟《绣春刀》一样冷冽的现实主义匕首,剥开了凡人甚至好人那些复杂阴暗的内里,也重新审视了他们用自我之手制造的坚固宿命。比如《绣春刀》里,也是三兄弟之一的沈炼,看见赵公公那满手捧着的黄金;类似于辛小丰第一眼看见女人的光洁的裸体。人性在面对诱惑时的脆弱和溃败,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沈炼和辛小丰当时都身不由己;沈炼拿了赵公公的黄金,辛小丰强奸了女人。这些突然爆发性的、不可遏制的攫取欲望,最终把本身优秀和前途光明的他们和兄弟们,引向了灰暗的结局。除却电影后三分之一的硬要为辛小丰他们洗白的强加戏份外,小说和电影都有辛小丰他们最终被判处死刑,接受注射死刑的过程。在小说里,这个接受死刑的过程写得很“暖”:辛小丰、杨自道和陈比觉被绑在了死刑台上,杨自道的女友伊谷夏哭喊着扑向他,喊到:“说啊!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一句,告诉我!”
    
    注射的液体缓缓打进了他们三人的体内,迷幻之际,辛小丰感觉“夕阳在辽阔的黛绿色的海面,打下一条金箔色的通道;他感到温暖,感觉被吸进了光之路。他听到的最后一个在人世的声音,是杨自道的,那声音模糊而遥远,却像薄荷一般清新,好像是:‘爱’……”
    
    这个结尾,写得传神又令人心颤,美与伤感到不可方物。在命运的齿轮中承受多年倾轧而不得喘息的三个人,在爱与恨中不停爆发、扭曲和压抑的三个生命;在自我擅自摧毁和之后试图艰苦自我拯救和拯救他人的三人,终于在死亡里得到了安宁与解脱。这一刻的宁静和安详,在原着小说的字里行间,有着永恒的体现。
    
    如果拿“太阳黑子”比喻人身上的缺点,人是善恶的复合。烈日有着灼眼的光芒,却也隐藏着看不见的深渊和黑洞。惨无人道的杀人犯在最后,居然获得了神性的结局和圣洁,电影反转和交织很多复杂感觉,给人很多深层次上的体会和唏嘘。
    
    曹保平在《烈日灼心》中,借用伊谷春的话,说出了对人性的理解:“人性是什么,人就是神性和动物的总和,你想不出他有多好,也想不出他有多坏”。伊谷春就是通过这一段话,表明了自己作为执法者的清晰立场和思想透彻性,人性的伪装和矫饰迷惑不了他。也就是通过这一段话,辛小丰就明白他不会放过自己。伊谷春不迷恋人性或爱欲中暧昧和异色,不追随生活中那些诱惑,不屈服于情感,他崇拜果敢的法律,法律规定了人性的底线,法律并不在乎或拔高人性的神圣和上限。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法律就是明白人性的无序和无解,才建立起来的。伊谷春是一个实际主义者、一个因为知道人性诡变而同意使用冷硬手法来切割犯罪界定边缘的人。也就是因为这样,辛小丰身上那些混沌却又丰沛、令人着迷的阴沉魅力并没有说服伊谷春,他到底亲自把他送上了法律的审判台。伊谷春看到辛小丰被送上受刑台,他突然心如刀绞:“自己的一把好刀就这么没了”,他是法律的尊严和代表,但辛小丰这把刀显然,不适合他长期使用。
    
    电影利用一波三折的剧情,打造了环环相扣的心理空间,紧密的监视和逼近让人无法喘息;阴险的命运之手就在身后追捕,平静的生活里如坐针毡。如果没有后三分之一的洗白,这部电影是完全可以立起来和兀自丰满的,通过现实主义的剧烈对比和性格矛盾,人性的光芒与“黑子”同在;这部戏可以凭借这些爱恨间暧昧模糊的表达和在人性边缘灰色地带的游移穿梭而异常顽强鲜明,证明很多我们对人和生活的感觉和推测。
作者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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