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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值得看两遍的电影，第一遍看扑朔迷离的剧情，第二遍看震撼人心和沉重如石的思想。
一位父亲带着孩子，驾着马车，穿梭在西班牙的小树林里。马车突然停下，一个身穿黑雨衣的男人如鬼魅般出现，举起石头砸死了这位父亲，然后将马车连车带人赶下了悬崖。孩子瘫倒在悬崖之下，一息尚存，嘴里挤出五个字“皮托尔里瓦”之后，便悲惨地死。
影片一开始便设置了这样一个悬念，这个穿黑雨衣的凶手是谁，死者又是何许人？凶手究竟为何下次毒手，是受人指使，还是私人恩怨？这撩人思绪的“皮托尔里瓦”又是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就在警察的调查中慢慢展开……
这部名为《黑色面包》的电影上映于2010年，出于西班牙Cult片导演奥古斯汀.维拉罗伽之手，本片也是他最为主流的一部电影。在2011年的西班牙戈雅奖上，它打败了在国际市场上大热的《活埋》以及另外两部西班牙本土电影《雨水危机》和《伤心小号曲》，拿下了戈雅奖最佳影片，并横扫了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最佳女主角、女配角、最佳新人男演员、女演员、最佳摄影和最佳制作设计总计九项大奖，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五项戈雅奖提名。《黑色面包》还参加了2012年第二届北京电影节的展映。
那么这样一部又阴郁又复杂的电影，凭什么在佳作倍出的戈雅奖颁奖礼上力排众议脱颖而出，斩获如此多的奖项？大小演员的出色表演和跌宕起伏的情节是重要因素之一，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它道出了一个每个成年人都笑而不语避而不谈甚至都不愿意承认的真相——这个世界充斥着谎言，大部分的个体都是这个谎言之巢的编织者，同时也被困其中，深受其害。
如果只看一遍，中国人似乎比较难以适应这样的西班牙电影。快速的剪辑和层层叠叠的悬念使得剧情看上非常的复杂而散乱。打字机一般的对白语速，长相如出一辙的西班牙女人，冗长而诡异的西班牙语名字，如果配上水准较差的字幕翻译，真的很有可能造成观众“一脸懵逼”的状况，就像第一遍看《盗梦空间》那样，眼花缭乱，直呼“不是很懂”。而第二遍观看的时候，你会豁然开朗，发现影片中间的一些细节都是为揭露真相而作出的铺垫，剧情结构精致而完整，没有一场戏是多余的，剪掉任何一个场景都会对情节发展或者思想表达产生负面影响，第一遍观看时产生的疑问也会迎刃而解。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故事发生的背景（从这部分开始，文章内容含严重剧透）。在西班牙内战中，以佛朗哥为首的反政府军——国民军（右翼）在纳粹德国和意大利王国的支持下，打败了有苏联和国际纵队支持的执政党——共和党（左派）。内战结束后不久，佛朗哥政权开始了长达30多年的独裁统治。战后的西班牙乡村不仅衰败荒芜，落后贫穷，还弥漫着保守封建残余的腐臭和政治斗争的怪味，让人不忍置身其中。
电影中小主人公安德鲁的父亲法里奥和影片开头的死者迪奥尼斯有激进的左派的政治倾向，而当地政府早已被保守的右翼人士接管，因此一开始迪奥尼斯的遇害被认为是政治迫害。随着调查的深入，警察锁定了凶手，这个凶手不是别人，正是迪奥尼斯的朋友，安德鲁的父亲——法里奥。小主人公安德鲁无疑相信父亲的清白，这个他无比仰慕的，不仅仅充当父亲角色，更是一个人生导师的男人，怎么可能犯下如此恶毒的罪行！
正如观众看到的那样，这部电影刻画的是一个用谎言构筑的成人世界。导演用了及其一个鲜活而有力的反讽手法，将这个谎言世界描绘得声色俱全。
导演在影片的前半段将法里奥塑造成了一个非常正面的父亲形象：高大英俊，正直勇敢，有思想有理想，厌恶战争渴望自由，对孩子充满了无尽的父爱。他喜欢养鸟，虽然家境贫寒，但是家中的阁楼填满了鸟笼，彻夜回荡着清脆的鸟鸣。他曾这样教育他的孩子安德鲁，鼓励他勇敢地飞，追寻理想和自由：“人们可以把鸟关起来，却不能改变他们。”因此法里奥在安德鲁的心目中是一个人生导师，指引着他的人生方向，甚至他超越了自身个体的意义成为了安德鲁的信仰般地存在。
然而正是这么一个人，在光鲜亮丽的背后干了些不为人知的事。随着剧情的渐渐推进，真相确实像警察所述的那样。马努本斯夫人（当地一个富婆）为了整治她的同性恋哥哥的情郎皮托尔里瓦（开头小男孩死时突出的字眼），雇用了法里奥的迪奥尼斯给他一个教训，不料他俩玩过头，用阉猪绳把皮托尔里瓦阉了，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后来马努本斯夫人为了继承更多的财产，指使迪奥尼斯偷取她同性恋哥哥的结婚证，而倔强的迪奥尼斯却以此要挟马努本斯夫人。一气之下，这个狠毒的富婆便派法里奥杀死了迪奥尼斯，又通过强大的人际关系网将法里奥指证为凶手，而自己逃过了法律的惩罚。
电影有一种非常强的代入感，即使故事发生的背景和我们的生活相距甚远。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影片以一个小男孩的视角探索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世界，就像你进入了一个深邃的洞穴，不知道里面是爱丽丝梦中的仙境，还是充满乌烟瘴气的妖洞。而当你越探越深，发现爱丽丝的仙境只存在于童话中，真正的现实是口口声声说爱你的和你深深爱戴和仰慕的父亲是一个杀人罪犯，一个骗子，这样的震撼就像大地惊雷，直击人心。年轻的观众会怀疑自己的父母会不会背着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年纪稍大的观众会反思自己做个哪些坏勾当而没有让孩子知道。就拿社会上的大新闻来说，电影《聚焦》所披露的天主教性侵案件、大大小小的贪污腐败案件、最近的BNM文件事件在被揭发之前，都潜藏在人们精心构筑起的谎言之巢中，而一些小恶更是不计其数。
导演设置这样的前后大反讽会很容易戳破观众的心理防线，就好像自己的秘密被人拆穿了一样。正如我在这篇文章中最主要的观点——这部电影道出了一个每个成年人都笑而不语避而不谈甚至都不愿意承认的真相：这个世界充斥着谎言，大部分的个体都是这个谎言之巢的编织者，同时也被困其中，深受其害。
电影传达出来的现实意义非常沉重而醒目，但我无意过分批判这个当今的社会，因为我相信人会越来越文明，越来越善良。而且故事发生在战争的阴影之下，人性的丑恶和谎言的罪恶被戏剧性地放大。
而关于战争，导演的控诉隐忍而精准。影片没有直接的残酷的战争场面，而是像用一支画笔，将西班牙乡村落后保守，贫穷衰败的面貌生动地描绘出来，以此来表现内战给西班牙人民带来的创伤，并将其展现在观众面前，让观众自己体会。
法里奥所处的环境无疑是他所厌恶的，因此他养了这么多的鸟作为情感寄托。也许是为了改善家境，他才会受雇于富婆伤害一个无辜的人；最后在监狱，他还不忘儿子将来的生活，向富婆提出，如果她收养安德鲁让他过上好生活，他就不检举富婆的罪行（富婆没有孩子，正想收养一个孩子）。法里奥曾说：“战争最坏的不是造成饥饿、逃荒或者自相残杀，而是让人失理想。”这句话并不深刻，但是极其残酷，我能感受到法里奥说出这句话时候那颗滴着血的心。环境改变人，甚至改变了人的本性，使其面目全非。
战争的创伤更能体现在影片的另一个人物上——安德鲁的表姐，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她非常早熟，深谙成人世界的谎言，甚至和自己的老师有一腿，声称“他是唯一对我好的人”。在战争中，她被炸掉了一只手，或许也因此对世界充满着敌意。她喜欢安德鲁，曾幻想和安德鲁一起用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然后逃离。编剧塑造的这个人物形象非常丰满，观众可以通过其另类的表象得知其扭曲的内心和过经历的伤痛，战争所带来的伤痛都可以在这个孤独又坚强的女孩子上找到影子。小演员出色的表演完美地诠释了这个人物，也为她赢得了戈雅奖最佳新人女演员奖。
在揭示成人世界的谎言真相和控诉战争恶果的同时，影片传达的意义还关乎一个孩子的成长。用一个不恰当比喻，如果说其他孩子涉足成人世界的过程是摄入微毒气体那样缓慢而循序渐进，同时又像追寻信号弹那样充满了探索欲和主动性，那么安德鲁的成长过程则像无意踩中了一颗地雷，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炸弹被引爆，他瘫坐在地上，待到炸弹余波散尽，才痛哭着领悟：这才是世界！突然得知了父母的谎言（安德鲁的母亲对真相也知情），自己所崇拜的父亲是一个杀人犯，这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为这关乎他理想和信仰的寄托，在这个人人都没有理想的世界，父亲是他理想世界的全部，而这个真相则让他的精神世界覆灭崩塌，也正是穿越过这个片碎瓦覆的心灵废墟，他迈入了成人世界。最终，为了让自己今后走更好的路，他决定离开母亲，接受了富婆提出的领养请求，选择和仇人一起生活。原本和表姐说好一起离开闯荡天涯，最后冷冷撂下一句：“我连我妈妈都能丢下，为什么不能丢下你！”
影片想要探讨的东西太多，其中还有点到为止的对成王败寇这种老生常谈的观念的讽刺，还有反对歧视同性恋的呼吁，反对偏见和刻板印象的呐喊。
影片的色调阴郁晦暗，全程以暗绿色作为主色调：用大远景镜头展现的大片茂密的树林、空镜头表现的警察局绿色的墙纸、人物淡绿色和墨绿色的服装等等，就连电影海报都是一片浓浓的绿。绿色既能体现健康与生机，同时也暗含着恶毒、不祥、破败的意味。电影震撼人心的剧情配上暗绿色的影像，仿佛墨绿色的毒药从画面上端渗透进入，缓缓流淌，然后渐渐铺满整个画面。而电影中仅有的几次用了高调光的镜头，是在描绘另外一个人物——一个得了结核病的美男——他是纯洁的象征，镜头对着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导演对电影整体氛围和情绪的把控非常到位，功力颇深。
“没有灵魂和品德的面包是死的。”
“黑色面包”这一象征体在电影中出现次数并不多，但就像电影中的这句台词，准确地概括了电影中人物的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穷人不配吃白面包，只能吃黑色面包，一开始只能靠黑色面包过活的安德鲁，最终进入了一所高级学校上学，尝到了白色面包。当他母亲来探望他时，别人问他那是谁，他冷冷地说：“那是一个村里人，来给我送东西。”他道出了一个让人捶胸顿足的谎言，于是，世界又诞生了一块黑色面包。
这是一部适合看两遍的电影，第一遍看影像，第二遍看自己。
（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吃葡萄不吐葡萄槽”）
作者比斯开湾海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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