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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姐》一叶知秋,生有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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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人云:“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Roger这位被桃姐伺候了大半辈子的少爷也是不解何为人世艰难,而一朝桃姐病倒才知天下大乱。影片《桃姐》讲述的就是桃姐这样一位香港旧式佣人在生命最后时刻的故事。
    
    戏剧是时间上的专制,故事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逐层展开,并展露一定价值意义。桃姐虽然在片中两次中风,从还能为Roger做饭到最后身入黄土,却是一如既往平易、无私、节制。《桃姐》中的戏剧冲突在于Roger和桃姐的关系,而这主要体现在Roger的前后变化之上。
    “爱”的对面并非“不爱”,而是“冷漠”。影片一开始,桃姐为Roger递饭,Roger竟是连桃姐都一眼不看,伸出左手接下饭碗,右手仍在不停使着筷;桃姐为Roger端餐后水果,Roger也只顾翘着二郎腿、看报纸,完了用端正摆在另一个碗里的叉子戳起一块水果说:“好久没吃牛舌了。”
    相反的,桃姐上菜前会细心擦盘子边缘污渍;劝阻心脏动过手术的Roger不该吃牛舌;连一只小猫卡卡都被她养得肥墩墩。
    分明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和勤勤恳恳忠贞的老仆。
    然后事有变故,桃姐中风。桃姐醒来后两人在医院对话。
    “这里饭好不好吃?”
    “好啊。好。”
    人近不惑的Roger竟然看不出桃姐颤颤巍巍的双手根本无法自己进食。画面几次切换,却都始终保持同样机位,桃姐与Roger一人一个景别,显露出生硬与隔阂。Roger一直面向外侧、试图回避,仿佛中他还有嗔怒:你怎么能病倒?
    他的考虑如何一厢情愿:“我想过了,请个工人,请个菲佣,会中文的,那沟通就好一点咯。”他如何能知道“沟通”不止关乎语言,人与人之间又岂是简单的劳务关系。纵使他在职场上干练飒爽,与徐克、洪金宝演戏骗得老板只有低头加码,一回却身也只能看着洗衣机说明书,喃喃:“先放水还是先放衣服?”Roger在很多方面无异于孩童,第一次为桃姐找老人院,他一板一眼地问道:“你们有没有保健室、药剂师、物理治疗师……”就像给他白眼的前台,“外面是有很多千奇百怪的事”他不懂。
    影片前半部有许多长焦镜头,镜头望向远处而非投向前景,恍若沉思,在镜头的一侧往往又有遮挡物。一方面前景虚化,加强了影片画面纵深感,另一方面仿佛也造成了压抑:无论何地人生总摆脱不了阴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如遮挡物一样,明明暗暗,暧昧模糊。
    片中人与人的隔阂又何止桃姐和Roger?桃姐要坐小巴,菲佣只顾喊“Taxi”;有人和Roger打招呼,他却不认得人家是“八楼那个”;电话中Roger和人吵架:“我说了多少次,你不要这样跟人家说话,你这样跟人家说话人家怎么会答应你!什么?人家答应了?!”;桃姐提醒Roger,当年他的奶奶反反复复中风,Roger也读不出她语句中的担心……
    然而我们拒绝别人,可能是因为习惯了一个人坚强。桃姐在梁家六十多年,从懵懂少女到百年归老,即使有Roger母亲轻声唤她“阿桃”,又有谁终究能了解她的内心,与她说几句体己话?Roger和一群小学同学给桃姐打电话,争着叙述和桃姐的往事,俏皮的顺口溜后桃姐却急忙挂断,习惯了“主仆”关系的桃姐是匆匆掩饰内心的感动。
    一夜清露,Roger大彻大悟。
    他开始频繁探望桃姐,带桃姐回家;“生熟薏米、洋薏米、担竹叶、灯芯花,四碗煎成两碗”;新年之夜想着法子把桃姐的心头肉“卡卡”带进老人院;在老人院众人面前唤桃姐“干妈”;再一次吃鱼的时候他说:“让我来”;他叫桃姐“大美女”,挽她的手参加首映礼;陪桃姐在老人院过中秋……
    麦基在《故事》中说:“表现人物价值的是行动,而非语言。”Roger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变成了体贴入微的干儿子。
    最感人是桃姐和Roger两个人在逼仄的杂物间整理旧物,回忆往昔。这场戏中,两人处于同一个近景内,摄像机始终绕着圆形的轨道进行运镜,手持镜头轻微摇晃,两人关系微妙变化,从冷漠走向和缓。景别的变化暗示了人物心理距离的拉近,电影中景别越来越大,亲切感寸寸累计。人与人可能必须相互依偎,如同桃姐背着白日哭的Roger天天到街上转,肌肤相亲,皮肉相贴,最原始而最纯粹。
    如同侯孝贤善用诗化的长镜头,《桃姐》中时常出现的空境不仅展现了香港社会也增加了影片的抒情性。而由和贾樟柯一起完成了三部曲的摄影师余力为掌镜,更为这部影片增添了一脉温情。
    什么时候我们瞬间长大?片中的老校长在最后兀自沉吟:“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桃姐的世,恰好也在深秋。如果我们不把死亡看得那么沉重,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会不会稍稍好过?放在棺木上的那一束白玫瑰花会不会更香?
    桃姐世的时候Roger不在场,然而比起没有亲自送桃姐养老院,Roger此时的心境已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人生最纯美的东西,都是从苦难中得来的。我们要亲身经历艰难,才能懂得如何安慰别人。”他细心为桃姐撸平头发、整理长袜,然后转身。
    
    影片的开头是Roger登上列车远行,刘德华沉稳的画外音说:“我出生的时候,桃姐已经在我家几十年了。我二十岁美国念书,三十岁回香港,除了这段时间,桃姐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结尾之处却是Roger归家,桃姐从窗口一瞥,小心翼翼锁上房门。恍惚之中一生似被回望。
    天下万物有定时,哭有时,笑有时,生有时,死有时。来生一定会再见的,到时一定紧紧抱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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