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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房间》致刘金涛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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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雏妓》让我知晓了金基德,就像因为《铁男》而知晓塚本晋也那样。
   是《漂流欲室》和《鳄鱼藏尸日记》让我记住了金基德,就像因为《杀手阿一》和《拜访者Q》而记住三池崇史那样。
   是《坏小子》和《弓》让我认识了金基德,就像因为《砂之女》和《他人之颜》而认识敕使河原宏那样。
   但是,是《空房间》让我彻悟了金基德湮佚在情欲、暴力、荒诞之下,对人生的那一份只若初见。
   韩国的超现实主义电影并不多,不像日本,有着寺山修司、大岛渚和石井聪互,其实,当那些身怀不赀之器的导演被现实的樊笼羁负久了,超现实主义的元素就势必会显露端倪,就像亚历桑德罗?佐洛杜夫斯基的《鼹鼠》到《圣山》,金基德也是如此,从《弓》到《空房间》再到《莫比乌斯》。
   但相比于其他的导演热衷于世界与剧情架构上的超越现实,金基德更热衷于将超现实主义诉诸于现实本身,一如我们无法探究那把弓究竟是如何困守少女十年的(《弓》),一如我们无法探究那枚高尔夫球究竟是如何正中那辆疾驰的汽车的(《空房间》),一如我们无法探究那个男子究竟是如何重现在晕光下的佛前的(《莫比乌斯》)。
   当熟稔的理性与逻辑沦陷在真实与虚幻的罅隙中,我们将更多的依赖感官与想象,而这两者,正是艺术的源头,这或许也就是超现实主义电影的意图所在吧。
   于是,在《空房间》中,金基德洞见底蕴,将这种冲突演绎到发瞽振聋,令人不免百端交集。
   就如同《大路》和《公路之王》那样,我们,循依着泰石生活的足迹,开始入住进各式的“空房间”中,或许是措置有方的普通人家,相簿里的一家三口言笑晏晏;或许是珠围翠拥的深宅大院,画框中的女人蛾眉皓齿;或许是雀小脏全的一人蜗居,或许是格致典雅的二人世界,或挂或摆的合照在寂静中倾诉着雨意云情。我们不仅溺情于空房间万籁俱静的神秘与和美之中,在满足窥视欲的同时,不由的臆想起房间的真正主人们安富尊荣的生活。
   特别的,金基德在这些段落的拍摄中加入了有意处理的镜头,其中的主元素无一不是相片:如家庭照(6:14,特写),人像(10:15,特写),情侣合照(35:35,富有隐喻的空镜头),婚纱照(41:46,全景)等等;这样的镜头语言是独出机杼的,它似乎在向观众倾诉着真实的过往,观众也通过它诉诸于过往的真实,然而,就像影片结尾处的那句反诘,“我们生活的世界,到底是梦幻还是真实?”
   当相片中的主人公们一一出现,我们发现,所有的臆想只是梦幻:那哆哆不休的妻子和大腹便便的丈夫;那身无完肤、红颜暗老的少妇;那没有至死靡它的坚贞,只有暮翠朝红的爱情;那没有乌鸟反哺的恩环,只有薄养厚葬的孝道,那偎依在逝者身旁呜咽的忠犬,嘲弄着我们的伪善和单纯,也嘲弄着凉薄的世态。
   而金基德也一反常态,区别于他曾经影片中一贯钟爱的侧逆光和冷与中性色调,在《空房间》中大篇幅的使用顺光和暖色(有趣的是,在警局审问这一场景,金基德使用了顶光,极具嘲讽意义)。他故意营造出一种歌舞升平的美好,但正如影片的主题那样,这只不过是“梦幻”的真实罢了,相片只会记录下最美好的瞬间,但隐藏在美好之下的,是倾颓苍白的人性,是翻黄倒皂的荒诞,是支离破碎的现实,一如那张被女子分割成条块的艺术照(26:57),即使逻辑和理性仍在,但人活在如此荒诞怪怖的世界中,又如何分得清梦幻和真实。
   不同于大岛渚《绞死邢》的黑色幽默,不同于小林正树《切腹》的辛辣了当,金基德中和了两者,用一种既讽刺又问责的态度,用一种写实的超现实主义,沿泝着他独有的暴力和冲突,将阴翳在人类生活中的冷暴力,将蠹居于现实社会中的伪善,洞中肯綮,一语道破。
   然而,即使现实是如此的苍白,金基德仍然保持着对生活以及社会的“初见”,以一个或真或幻的角度。
   救赎,一直都是金基德电影中最具人性光辉的一环,一如《雏妓》中的贞花与慧美,一如《春夏秋冬又一春》中的老僧与三子,而《空房间》亦是如此,泰石将女人从孤苦仃俜的囚禁中带离,而女人则将泰石从傲世妄荣的流浪里拉回;泰石给了她鸥波萍迹的自由生活,而她则给了泰石不可或缺的母性关怀;当两人都在各自的怀抱中哭的噫呜流涕的时候,流离失所的泰石终于卸下冷酷的伪装回复稚气与执拗,久孤于世的女人终于放下多舛的过往重拾美丽与坚毅,就像临近结尾导演使用的两个景深镜头(80:21)所传达的那样,即使是再陌生的彼此,只要彼此用爱来维系,镜中各自模糊的面庞终会清晰,美丽的幻梦也将和真实同一。
   第六十一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空房间》获得银熊奖,金基德右手托着奖杯,左手高高的举起,上面赫然画着一只眼睛,我不由得的想起了那句经典的台词:“人的眼睛可以感觉到180度”——视角注定存在180度的盲区,这意味着背后的世界我们永远无法自知,所谓眼见为实,那么究竟该如何区分那所谓的真实与虚假,无论是社会表象和现实的冲突,还是关乎思维和存在的哲思,这都是金基德留给观众和电影人的问题。
   影片最后,伴随着娜塔莎?阿拉斯的《Gafsa》,女人亦步亦趋的后退着,转身,亲吻着那在背后世界守望着的泰石,体重计上的指针指向着零。所以到底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假?其实金基德早已给出了答案,就像影片的英文名“3-Iron”——那根高尔夫球杆一样,它既代表着一切暴力,亦代表着泰石与女人之间的互相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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