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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咬狗》欲望与文明社会的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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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的渴望是每个生物的本能,因为生的渴望,我们的祖先学会了使用工具,学会了群居,在弱肉强食的丛林中得以立足;因为生的渴望,我们的祖先突破了发情期的限制,进化为随时随地可以繁衍后代的高等哺乳动物;因为生的渴望,我们一步步达成共识:谁都没有权利擅自剥夺他人的生命,这是野蛮社会过渡到文明社会存在的重要前提。
   一个从小生活在野蛮社会的孩子,对于他来说,生就意味着杀人,生就是弱肉强食,要想生存下来,只有使自己变得更强,使自己拥有剥夺他人生命的能力,也许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是在杀人,这只是他赖以生存的手段,是他必须要遵守的生存法则,别无他法。因为除了杀人,他什么都不会。如果有一天,他为了生存,从野蛮社会来到文明社会执行杀人任务,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电影《狗咬狗》正是讲诉了这样一个故事,陈冠希扮演的柬埔寨杀手是个孤儿,从小被所谓的“爸爸”训练为地下黑市中拳击手,他的任务就是在拳击比赛中击毙对方,做到了他才能在他“爸爸”那里拥有存在的价值和理由。而他的“家人”就是一个又一个也许今天就会死在拳击场上的拳击手。
   某一天,他的“爸爸”接到一单生意,需要派一个人到香港杀掉法官的律师妻子。陈冠希扮演的杀手被选中了,深夜一个人乘船来到了香港,一辆的士正在码头等着他。因为不会说中国话,他们只能靠一张纸上的图案进行身份确认。的士司机确认后把酬金扔给了杀手,杀手将钱紧紧地用布缠绕在腰上,生怕弄丢了。但这一叠钱并不是给他的报酬,而是他杀掉人之后把钱带回给他“爸爸”的。而且纵观整个电影,这并不是订金,而是全部的酬金(出租车司机只是一个中介,他不可能在杀手杀掉人之后再回找买凶者拿回尾款再给杀手),这是一个反常的细节,通常的买凶杀人,都是在杀人之后再付给酬金,这说明这次杀人任务绝不是头一次,而是老主顾之间的生意,买凶者——出租车司机(中介)——杀手(执行者)——爸爸(杀人集团)构成了一条成熟的杀人产业链。而从杀手之后在餐馆简单粗暴的杀人手法和杀人前大吃一顿的行为可以看出,陈冠希扮演的杀手没有任何反侦查和杀人的经验,应该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杀手吃饭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扫视,发现偌大的几张圆桌每张只坐了两个人,自顾自的吃着,文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凸显无疑,也许正是这社会给了杀手在柬埔寨地下拳击场同样的冷漠感,让他觉得生命并不得到尊重,所以自然而然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动手杀掉了女律师并补上一枪,再径直走开,正如在柬埔寨杀人一样,杀人就像是在割一块腊肉般轻描淡写。案发后餐厅服务员事不关己不愿配合调查的态度也印证了这一现象,这是野蛮社会和文明社会的第一次冲突,文明社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狠狠一击。
   当然,文明社会的反击很快的来到了,杀手杀完人后离开现场等待出租车司机前来接应,却被李灿森所扮演的年轻警察发现,出租车司机有所警觉放弃了接送,杀手被年轻警察和同伴逼到了一家小餐馆中,自认为是谈判专家的同伴被杀手当做人质,这时又出现了反常的一幕,杀手在被年轻警察用枪指着的情况下将刀直接插进了其同伴的脖子,年轻警察震惊了,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也许在他的脑海里,人质是相对安全的,因为那是杀手谈判的资本,是杀手的护身符。震怒的年轻警察想要开枪杀掉杀手,却被赶来的同伴拉住,杀手伺机逃跑了。这时的年轻警察心里的恶魔还没有被完全释放,年少时单纯的警察梦被自己涉毒的“英雄警察”父亲亲手击碎,导致他性格暴戾,行事粗暴,为了抓捕逃跑的杀手,对线人拳打脚踢,用毒品换线索,将中介出租车司机用铁丝吊在修车行里毒打,甚至一向斯文的同事也被他所感染,暴打线人。可以说,这时的年轻警察是文明社会里的野蛮人,他的行径甚至比杀手更让观众感到恐怖,因为这些事就像是发生在我们的身边一样。
   剧情发展到这里出现了转机,杀手一路逃亡到了一个垃圾场,垃圾场简陋的棚里住着智障女孩和她的父亲,禽兽不如的父亲正在蹂躏着女孩,女孩没有反抗,也许是因为已经习以为常,也许是因为根本意识不到在发生什么。杀手径直进来打晕了女孩的父亲,找到电话根据暗号纸上面的打给出租车司机,留言却被年轻警察接到。在年轻警察赶来的时间里,杀手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他发现女孩没有穿内裤后,将床上的内裤拿给女孩让她穿上,女孩也许是不知道应该穿内裤或者不会穿,没有行动,这时杀手亲自帮女孩把内裤穿上,但只穿了一半便转过身,杀手害羞了,是的,他感到害羞了。也许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女性,他虽然杀人如麻,却有羞耻之心,这是野蛮社会的悲剧,人的爱欲被无限压抑,暴力被无限放大和利用。而且通常在我们的印象中,杀手和强奸犯总是相伴而生的,而这个杀手面对如此美丽而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孩,做出的行动是帮她穿上内裤,不得不让人感到惊讶,但转念一想,这正印证了杀手内心的单纯,单纯得连杀人都这么直接,杀人只是他的求生的手段,仅此而已。随后,杀手找到一张纸,用笔画了一艘船想让女孩告诉他码头在那里,女孩细细端详着,用笔仔仔细细的画了两个小人,手牵手站在船上递给杀手。就在这一瞬间,杀人的心开始被慢慢融化,如果说以前杀手根本不把自己当人,杀人也不知为了什么,但从这一刻开始,杀手开始感受到了爱,开始经历他早应该经历的社会化过程,他人格的缺失开始被逐渐填补,虽然这个过程是如此的富有戏剧性,文明社会里不够聪明的智障女感化了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但是试想,如果这不是一个智障女,而是文明社会中其他从小受到“防范教育”的女孩们,也许早已因为反抗或报警被杀手杀掉了吧。但是,假如没有处处充满危险的社会现实,又何来所谓的“防范教育”呢。上善若水,这女孩便是那化解暴戾的一汪泉水,用常人无法企及的天真和善良浇灭了杀手体内时刻涌动着的杀戮。
   就在这时,年轻警察收到留言赶到了垃圾场,一场打斗在所难免,正当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女孩从身后给了年轻警察重重的一击,这就是希望的力量,女孩给了杀手从未感受过的爱,让他感受到了做人的乐趣和希望,杀手将女孩从父亲的手里救出,无意间给了女孩一个一起离开的梦。生的渴望在这个时候被赋予了爱,生就不仅仅是生,而是生活,杀手从此有了做人的理由、杀人的原因,女孩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爱护,不再如之前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我想这也许就是母性的力量,在这个充满绝望的社会里,母性之光也许就是文明之光的不竭源泉,女孩作为一个符号在这部影片里象征着希望,而这种希望正是以母性为基础得以实现的。
   这时,年轻警察的同伴来了,却被杀手轻松打翻在地,杀手带着女孩逃离了,年轻警察却失手杀掉了女孩的父亲,年轻警察作为一名警察的合法性慢慢被动摇。杀手带着女孩一路逃到了码头边,下车时却发现女孩的脚里插进了钉子,杀手取下绑在腰上的缠着酬金的布,用垃圾桶里捡来的矿泉水为女孩搽脸。虽然时间就是生命,但杀手完全没有犹豫,当即带女孩找诊所,女孩在诊所接受治疗时被发现,杀手提前离开,但他并没有真正离开,而是来到码头,用惯有的手段杀掉了船上的人,回接女孩。但这次,他的杀人有了理由,他的离开也不再是为了完成任务。回到诊所的路上杀手发现了正在转移女孩的警察,双方不可避免展开了追逐战,在打斗中,有一名警察被杀死。
  正是这名警察的死,成为了又一个转折,年轻警察及其一直理性的长官被彻底激怒,为了引出杀手,他们开始暴打重伤的女孩。警察在这个时候已经失掉了警察的合法性,为了报仇就可以伤害一个无辜的生命吗?答案显然是不可以。年轻警察和长官作为受过文明社会社会化的成年人,按理来说是不会做出这种行为的,但失同伴的痛苦使他们丧失了理智,动手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重伤女孩施暴,这种行为比起杀手杀人看起来更触目惊心,因为他是一种对现有文明社会共识的践踏,是从文明到野蛮的倒退。这和之前杀手和女孩互相帮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文明社会再一次被野蛮社会击败,所谓的正义感、道德和职业精神荡然无存,这就是绝望的力量。
   杀手在击倒警察后乘船回到了柬埔寨,曾经的“爸爸”不再接受他,因为杀手只是他养的一条狗,只是赚钱的工具,现在杀手被通缉,只会给他带来麻烦,所以就像遗弃一件物品一样,随意的丢弃,即使杀手不顾被暴打死死抓住这些被他视为“家人”的拳击手们的腿,也无法改变他被遗弃的命运,在野蛮社会,一切都是这么直接粗暴,没有所谓的人格尊严,没有所谓的家庭关爱,什么都没有,除了利益,其实,所谓的文明社会,难道就不是这样吗,只是多了一些粉饰和虚伪,正如年轻警察为了父亲“英雄警察”的称号,忍辱负重,最终不堪压力走向绝路,这不得不说是文明社会之殇。
   杀手只好带着女孩离开,开始了自力更生的生活,杀手不再做杀手,他成了男孩,成了女孩的丈夫,动手工作,赚钱养家,虽然要躲躲藏藏,虽然过得并不富足,虽然女孩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他的,男孩的体贴,女孩的微笑使两人感到了无比的快乐和幸福,这一抹亮色和温情,让人们觉得如果一切都这样结束该是多好。
  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且富有戏剧性,年轻警察中枪昏迷醒来后,发现同伴全都死了,父亲也因为无脸活下自杀了。年轻警察终于爆发了,往日背负的种种压力在这一刻得到释放,同伴之死,父亲的背叛,内务部的调查,一点点的量变终于引发了质变,他彻底失了生活的意义,唯一活下的理由,就是报仇。为了报仇,他来到杀手从小长大的地下拳击场,找到老板自愿成为了拳击手,只为等待杀手回来,绝望再一次发挥了它的威力,年轻警察完成了从文明人到野蛮人的退化,杀人成为了他存在的理由和价值。
   男孩和女孩的幸福生活看似美好,却暗藏危机,女孩要生孩子了,而且是宫外孕,需要钱做手术,拮据度日的两人自然拿不出这么多钱。男孩再一次被生活逼到了绝境,他回到了拳击场,无情的“爸爸”交代年轻警察帮他解决掉这个麻烦。一场决斗来临了,男孩不是苦大仇深的年轻警察的对手,他跪在地上祈求警察不要杀死女孩,警察示意以男孩的自杀作为交换。
   一向沉默的女孩开口了:“妈妈走了,爸爸不让我离开,爸爸不让我离开,你来了,带我离开,现在我走了,你就能离开了。”女孩微笑着将脖子撞向警察手中的匕首。男孩顺势杀掉了警察,用手里的刀剖开了女孩的肚子,伴随着一声啼哭,孩子从死的母亲的肚子中被救出。但男孩也因为失血过多死了,最后的最后,警察看到这一幕闭上了眼,男孩却死不瞑目,夕阳投射在他们的身上,婴儿攥紧了拳头,不只是预示着他将会打碎这个野蛮的社会还是又成为地下拳击场的婴儿,或者二者皆有之。
   这是一部充满绝望的电影,导演用心的勾勒出了两个主角悲惨的人生,不管是从小被当做杀人工具训练的杀手,还是立志想当好警察却被坏警察父亲击碎梦想的年轻警察,还是从小被禽兽父亲蹂躏的女孩,三个人都有着悲剧的童年,可以说,三个人的社会化过程都是畸形的。年轻警察的父亲贩毒,女孩的父亲强奸女儿,男孩的“爸爸“培养男孩做杀人工具,文明人的孩子年轻警察暴打着线人,用毒品换口供,最后成为杀手,野蛮人的孩子互相慰藉,度过了短暂而幸福的时光。个人仅凭生而具有的自然属性和生物本能是不能在社会中生存的,必须通过社会化途径学习和掌握社会文化知识和规范,学习社会规则,接受社会教化,逐渐认识到自己在社会中的等级和分工,三人在社会化过程中父亲的缺位导致了其人格的不完整,年轻警察无法正确处理和线人、同事、父亲和犯人的关系,性格暴戾,以至于一步走错步步走错,男孩更不用说,从小被当做杀手训练,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女孩也因为长期被父亲囚禁虐待,无法正确的适应这个社会,正如线人在得到毒品的满足后怒吼的那句话:“找、找、找,整天只知道找人,都先找回自己吧!”但社会化只是表面的原因,深层的原因还是在于有限的自然资源以及生产力和人类无限的欲望之间的矛盾,这种供需的不平衡自然导致了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所谓的文明社会虽然已不再茹毛饮血,但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就此改变了吗?没有,原始的占有资源的欲望不过换了一种形式,成为了占有资本的欲望,资本以货币为媒介主宰着这个世界,人们不再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杀戮,不再擅自剥夺别人的生命,却在资本的驱使下做着更为龌蹉的事,资本甚至赋予了一部分人剥夺其他人生命的权利,正如最后警察的调查结果一样,雇凶杀害女律师的人正是和她风雨同舟30年的大法官丈夫,是什么让这位大法官敢于知法犯法呢,正是金钱,为了避免妻子和他离婚并带走所有财产,对一无所有的恐惧让他选择了这种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而所谓的一无所有,不是心灵而是金钱。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世界变为钱不是万能而没有钱则万万不能。可以说,影片中的三个主角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是值得敬佩的,他们单纯而直接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但他们更多地是悲剧的,年轻警察的好警察梦被父亲亲手击碎,而使父亲走上歧途的是金钱,为了金钱,他可以知法犯法进行贩毒;女孩生长在象征着贫困的垃圾场,物质的匮乏造就了父亲扭曲的灵魂,给女孩带来了不堪回首的童年;男孩更是被“爸爸”训练成杀人工具来谋取暴利,更为悲剧的是,当男孩和女孩终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时,还是因为金钱的匮乏,男孩回到地下拳击场赚钱,却被曾经的“爸爸”当做麻烦算计除掉,他们三人都敌不过这世人的贪婪,最终被这资本操纵的虚伪社会所抛弃!其实,所谓的野蛮社会和文明社会之分只是一个伪命题,二者总是相伴而生,它们就像硬币的正反两面,此消彼长,矛盾共存,一方消失另一方也失了赖以存在的基础,也许正如狄更斯所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真正的文明社会也许只有如马克思所言物质和精神极大丰富的消灭私有制的共产主义社会实现那一天才能到来,到那时,人才能自由全面的发展,年轻警察可以毫无顾虑的做他的好警察,男孩和女孩也能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在一起。但是,建立在极大提高的生产力和素质之上的共产主义,到底是消灭了人的所有欲望,还是满足了人的所有欲望呢,谁又能回答?
作者Daniel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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