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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不完美,但是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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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婉瑜在天桥上摔倒,额头上印着鲜红的血迹。镜头一转,舞台上吴清华穿着鲜红的舞衣,费力表演,转过头来演吴清华的演员不是丹丹。丹丹还是只演了战士。她表演得很到位,尽管没有得到吴清华的角色,她依然完成了组织交给她的任务。就像她妈说的——战士也挺好。何况,她检举父亲的行为本来就是当时“战士”的作为。
  影片的第一部分在这里打止。整整29分钟,导演将影片开头和盘托出。第一部分还是很精彩,每一个场景,每一个镜头,都看得出是经过了导演的设计。巩俐和张慧雯的表演相当的到位。张慧雯饰演的丹丹在排练完后被叫到办公室,郭涛扮演的主任告诉母女俩陆焉识畏罪潜逃,要求两人向组织表决心。此刻,两人的表演准确而克制,没有引起观众的任何不适。
  接下来是陆焉识的出现。陆焉识在影片中的首次亮相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晚上。他穿着烂棉布衣,脸上漆黑一片,带着白布口罩,他绕过邓指,从另一栋楼进入天台,再从捷径来到自家门前,大费周章。冯婉瑜在屋内整理被子,迎接焉识的归来。她的预感告诉了她,焉识会回来。
  在楼道和屋内这两个场景中,冯婉瑜和陆焉识隔着一张门各自演出独角戏。这有可能成为两人阔别十几年来的第一次重逢,这个动作两人不知道在心里排练过了多少次,又复习了多少次。然而,丹丹在楼梯间认出了陆焉识,她被陆焉识漆黑得混沌不清的脸威慑住了,没有人肯认这样一个父亲。陆焉识给冯婉瑜传纸条。整部电影中陆焉识只能用写的方式向婉喻传达他的感情——日常的口头语言在影片中是无用的,陆焉识亲口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让冯婉喻信服,除非是陆焉识白纸黑字写下来的。
  说到这里,就想说说我对陆焉识和冯婉瑜之间爱情的理解。在小说《陆犯焉识》中,陆焉识对冯婉瑜的爱来自人生最后二十年陆对“自由”的理解的变化。而冯婉瑜对陆焉识的爱永远是抬头仰望的,是触不可及的,充满女性对男性发自内心的崇拜。结婚后冯婉瑜等了五年才等到花花公子陆焉识从美国“归来”;战争时期,冯婉瑜在上海等着陆教授从重庆“归来”。在冯婉瑜的头脑中,她对陆焉识的爱是由一次次等待而越加强化的。而陆这一次十几年的牢狱之灾,对于习惯了等待的冯婉瑜而言,只是一次更长时间和更多担心的习惯性动作,她对陆的爱是融入到这个习惯性等待的动作之中的。“爱陆焉识”与“等待陆焉识”对于冯而言是一个整体,已经密不可分。
  陆焉识出现之前,有一场戏是冯婉瑜帮丹丹补舞鞋,丹丹说一定要演吴清华,要求母亲与父亲陆焉识划清界限。冯婉瑜重重地把正在缝补的舞鞋狠狠摔在桌上。在那一刻,邓婉瑜也许就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见陆焉识。
  天桥相见那一场戏非常精彩。天桥横跨三个站台,冯婉瑜在天桥上奔跑,陆在第三站台的底下挥手呼喊,火车垂直方向从天桥下穿过,丰富且动态的画面加上嘈杂的火车噪音让影片迎来了第一个视听上的高潮。冯陆两人终于快要迎来第一次重逢,不料还是被从中间站台追捕的干部打断。两人第一次重逢以失败告终。
  我将影片的30至90分钟左右归为影片的第二部分。始于丹丹接陆焉识,止于丹丹被允许住回家中,穿上吴清华的鲜红色舞衣在父母面前重新跳舞。
  在我看来,第二部分的处理是不够成功的,也是许多对影片持怀疑态度的观众表示有不满的地方。这一部分进展缓慢,包含了四次两人在家中的相认,以及冯婉瑜四次车站等待陆焉识的过程。其中,在第一次和第二次相认中,冯婉瑜没有认出陆焉识,陆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在咨询了张嘉译演的医生后第三次相认终于出现了转机——冯认出了照片中的陆焉识,但还是将真实的陆焉识拒之门外。第四次钢琴相认在情感上到达了高潮,导演用细腻精湛的光影和细节将此处的情感带到高处。在陆焉识以为终于圆满的时候,冯婉喻最终还是挣脱出他的拥抱。而冯婉喻四次车站接陆焉识并没有展现出递进效果,除了在冯写字的过程中反映的记忆的退化,人物的转变依然显得缓慢。如果用讲故事的方法来评定这个部分的话,事件单一缺乏进展的第二部分明显是不合格的,张导又一次被戴上了不会讲故事的帽子。
  但我依然被打动了。也许正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的匠气,故事和情感都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第二部分最精彩的地方是导演对细节上的掌握以及编剧和演员对台词及表演的准确性的把握。写这样的戏很难,演这样的戏更难,张大师最大师的地方就在于难把这么难写、难演的剧本在加入他的风格之后变成一部象样的电影。
  
  第二部分中有几个值得注意的细节设置。
  首先,陆焉识从毛纺厂宿舍回家的路上,地上积满了落叶。在大西北飘零了十几年的囚徒终于归于故土,落叶暗示着陆焉识的真正回归。
  第二,丹丹每次回家前的脱帽动作蕴含着她对母亲的一种保护,在母亲心中,她还是那个要每天忙、排练、没时间的女儿。
  第三,冒着热气的开水壶在第二部分出现了三次;第一次是李主任来家调解,冯不相信陆焉识回来的情况下给冯看陆焉识释放的公函。开水壶上冒出热气象征着冯婉瑜对焉识的回归所产生的热切期待的沸腾。第二次是陆焉识独自在屋里等待冯婉瑜回来,他弹着钢琴,身后的开水壶漫着热气。这个时候,陆焉识的心情是无法平静的,如同开水壶中翻腾的水一般。第三次是陆焉识为冯婉瑜念信,两人个终于找到了彼此都能接受的沟通方式。在陆焉识念信的过程中,开水壶再一次冒出热气。此时,一方是欣喜而期待地汲取来自爱人的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另一方如同找到宣泄口一般终于能够走近对方,将内心积压了十几年的感悟和长进都恨不得向对方倾注。婉瑜将丈夫的话奉为正理,无理由的极度崇拜。陆焉识终于说服婉瑜原谅丹丹,重修母女感情。
  
  到了第三部分:90至110分钟。冒热气的开水壶在影片中换成了盖上蒸布熬药的药罐。熬药的药罐相对于开水壶,给人的感觉更加收敛。烧开水用的是快火而熬药需要用慢火。从快火到慢火的变化代表着陆焉识的转变。之前,正是由于他内心的某种类似快火的东西,驱使他穿越大草原,逃离大西北,差点丢了性命也要回来见到婉瑜。他平反释放以后,当发现婉喻生病,不记得自己,他也想尽办法费尽周身力气让婉喻记起自己。当他找来丹丹,将自己怕永远被婉瑜当成念信人的忧虑说出来以后,丹丹的劝解让陆焉识决定成为陪伴婉瑜的人,而不是之前那个被婉瑜无条件崇拜宠溺的人。是这一瞬间,年轻时期的陆焉识一不复返,他终于认识到了他毕生所追求的“自由”为何物,气焰不再旺盛。慢火熬的汤药才有好药效,陆焉识就用他这把慢火,慢慢的治愈婉瑜,治愈自己这一生带给婉瑜的伤口。
  影片在冬 天的一次等待中结束,陆焉识陪伴着婉瑜等待着“自己”的归来,牌子上陆焉识三个字由简体变成了繁体,婉瑜更老了,记忆更加退化了。
  我想最后,陆焉识的确是“归来”了。他从美国归来,从重庆归来,从西北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归来,从他追求的广袤疆域的自由大地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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