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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女》和你的苦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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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自己终究是逃不开感性的,尽管这部台湾首次聚焦女同性恋者的电视剧播放时画质显得那么粗糙、故事情节那么狗血...但在剧情推进中,看着天使的世界一点点的崩坏时,心头还是无比沉痛。
镜头缩小到一个人的成长史,从童年不谙世事的马尾辫到濒死前青春期后期的短发模样,我似乎快进着天使的一生。而她所处的环境:糟糕的家庭关系、混乱的学校、当时台湾社会的封闭压抑的整体氛围...则构成了哀伤的背景乐,从天使的人生节点流淌过。
我从天使的故事中看到了我自己。包括似曾相识的童年创伤、似曾相识的校园经历、似曾相识的身份认同困境。当然,如今的我已经成年,至少看起来已经从那过的伤痛中走出来了,而自己在后天所学的知识为我解答了过的自己所遭受的事情,使我的心灵相较于以前更强大。虽然过的缺憾到底是无法完全弥补,但后天靠自己的努力学习到的知识使我明白了苦难发生的机制,以及使我明白了只要是活着便无法免苦难,重要的是怎样以一种更好的方式承受苦难。而在这部《逆女》中,现在这样的一个我看到我过所发生的一切在丁天使身上变换着面孔再度呈现了。屏幕这一头我看得明白,但我无法替她修改她过往的人生。在故事的最后,天使也懂得了。她喃喃道,如果再活一次,她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对待身边的人。
但人生毕竟不能重来。遗憾终究有,若是能释怀才是更大的智慧。”接纳当下“尽管听起来非常鸡汤,但真的非常重要。就在今年,在参加的一个服务对象为心智障碍人群的活动后,我的感受是大多数人都是柏拉图的信徒——将偏离所谓的”不完美“的状态定义为悲惨下贱。事实上,我们都在关注着我们“应该”是怎样,因达不到理型境界而焦虑着,却没有接纳我们“实际"是怎样。对别人和自己有着过分的期待导致了扭曲的自卑自恨。无法接纳最真实的自己和世界,无法成为如其所是的事物,是我们痛苦的根源之一。
扯远了,回到这部剧本身。物理学上的一些定理可以推广出来用,比如说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也就是说一个人在对外界发出某种力的同时,同样的力也会回过来影响他/她自己。剧中的母亲这一角色塑造得真是好,就算全剧结束,她那闽台语的叫骂声还是在脑海中挥之不。母亲在这一剧中的形象大部分是从负面着手描述,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母亲与外界剑拔弩张的关系体现出她与自己内部世界的关系也同样如此紧张。我所看到的剧中的母亲不仅是狂躁、烦人、不可理喻,还有敏感、自卑、脆弱与不会表达。剧中的弟弟因为比天使更了解母亲而能谅解母亲,认为母亲的一些举动只是孩子气地想引起关注,其实母亲内心非常没有安全感。母亲的叫骂内容往往是很久之前发生的,别人早已遗忘但她因敏感自卑始终无法释怀。她内心受了伤害(如丈夫在大陆背地有家室、女儿与自己不亲等)之后,长期不知道如何正确处理伤害带来的负面情绪,便不假思索地攻击别人和自己。再加上外界的不理解她行为的实质含义,没有体会过她真实的感受,她所承受的痛苦肯定不比天使少。巧的是天使也在当时没能够理解自己的母亲,没有仔细倾听过她的话,而从很小的时候就直接开始播下对母亲仇恨的种子。美琪所说“你已经被你母亲给毁了!”甚至“你怎么和你母亲一模一样!”双方误会、人与人的互动碰撞让情况变得更坏。久积无明和悲剧一样,也是会传染的。一个人的局限点燃了另一个人的局限,最后引发了多米诺骨牌式的大爆炸。
我目睹着天使被毁坏的全过程——从很小的时候就遭受着来自于母亲莫名其妙的敌意,这个有着神气脑门一脸聪明相的小天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得沉默地扑闪着若有所思的大眼睛。小学时的体检事件成为一生的阴影。类似的情景也发生在我的童年:与母亲的无沟通,被同学一致排斥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觉得小学时代是人性中兽的那一面最赤裸裸地呈现出来的那一面,这群天真烂漫的孩子们,不假思索且肆无忌惮地上演极度恶劣的言语和行径,证明这些恶劣的东西是打娘胎里就带来的。到了小学末期大多数女生月经来潮乳房发育,再加上原先就懵懵懂懂的性意识的觉醒,让他们如吃了禁果后的亚当夏娃有了羞耻感、同样便也有了笑料。女生在这一时期会觉得惶恐与困惑,如果没有顺利的度过会有种罪恶感。在《逆女》里表现为天使的束胸,本身的处境加上体检后被污名化的经历让她对”女孩“的身份认同开始出现障碍。可以说天使的性取向在这时开始形成。高中时和詹清清的爱情最让我着迷也最让我叹息。当时的校园里高中时的孩子已经多少长大些,故看起来也没那么犯贱了。天使也找到转移多余力比多的渠道——跑步。那时的她,也是全剧中我最喜欢的样子,蘑菇头加黑框眼镜,好可爱。而詹清清主动过来接近了她,詹的形象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纤细女孩。她清秀且情绪化,忧郁且灵俊。故最后她的以自杀作别可以说也是在意料之中。花季雨季的青春期让幻梦不断发酵,我自己也是,编织的两个最美好的梦都发生在我的高中。梦很美,但梦碎时也足够惨烈。詹的夭折让她陷入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危机。“我不再感到痛苦,而是已经成为痛苦本身。”天使经历了这一段便再也回不了,人格大多已固定,性向也已形成,而她的某一部分便随着詹的离而失了。到这时为止她已经被判为一个遭到毁伤的人,好像已经没有办法获得救赎了。
但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不仅仅是有将对方损坏的效果,也会带来正向的帮助。是美琪以及那一场绝症最终“治愈”了天使。美琪是爱,对天使无条件不离不弃的爱让天使建立回了安全感,获得了爱别人的能力。尽管天使一度过着放纵性欲全面堕落的生活,在声色场中寻找无人问津的老女人与其性交,带有着乱伦的性质试图补偿童年时的母爱匮乏。这也是很有趣的现象。原小说中提到丁天使自己对自己同性恋的归因包含母爱缺失以及成长早期的经历。我以及我所观察到的现象对此可以证实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份同时包括理性与非理性、意识与无意识各个层面。很多时候一种表象折射出来的却是防御机制变换形式的作用。但美琪面对这样一个不堪的天使,依然选择信任她、等待她、在最后天使病重时没有抛弃她。天使因为美琪的出现而重获希望。另一个拯救天使的东西则是绝症,绝症将天使积压在内心的痛苦发泄了出来,算是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抵消掉了所谓业障。或许这对于天使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也是她的宿命。从此好似飞鸟一片各投林,只剩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剧终,想起邱妙津的:“将我遗忘在海边吧,我祝福您幸福健康。”
看了这部剧,联想起的是邱妙津《孤磐定行云》,《鳄鱼手记》里那种敏感心灵俯视生死悬崖的决绝以及台湾亮色调的大学生活,联想起的是陈雪《桥上的孩子》,《附魔者》中对童年家庭关系创伤的描述、纠缠欲望的可怕(里面都提到了梦魇一般的摆摊生活),联想到的是《孤寂深渊》中同样绝望的宿命感。想到一月份我所见到的小岛,歌仔戏,淳朴的家舍。想到我自己。
这部剧,吸引我看的是她的性取向关注,但我看时真正注意到的却是背后的一个人际与人境互动。的确如我之前所说,在自身并没有圆满时,人与人的纠缠会带来悲剧,但同样,在不信仰上帝的情况下我们还是只能靠信任彼此盼望彼此爱彼此来拯救彼此。对彼此说:你不应当死!和你的苦难在一起。而在这因果轮回中,我们亦需要智慧来帮我们在认清实然的基础上更加接近应然。在生命的最后天使觉悟了,她没有白白牺牲,朝闻道,夕死可矣。

作者Thanat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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